那会儿马已经卧在圈里不动了,浑身滚烫,鼻子里流着青黄色的脓水,喘气得时候肚子一抽一抽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侯老汉蹲在马圈里,摸了摸马的耳朵——热得烫手,又扒开马嘴看了看舌苔,黑紫黑紫的,心里就有了数:“是急瘟,来得猛,我只能试试,能不能活全看它自己的造化。”
赵老栓当时就红了眼,攥着侯老汉的手说:“侯大哥,你无论如何得救救它,我家这日子,离了这马不行啊。”侯老汉没多说,回家里取了药箱——里面有晒干的板蓝根、苦楝树皮,还有几包他自己配的“瘟散”,是用艾草、苍术、陈皮磨成的末,往年治牲口瘟,多少能起点作用。他让赵老栓烧了锅开水,把药末冲开,又找了个大木瓢,撬开马嘴,一勺一勺往里灌。马不乐意喝,药汤洒了他一身,顺着衣襟往下淌,凉得刺骨,他也没顾上擦。
灌完药,侯老汉又在马的脖子和后腿上扎了几针——那是他跟老兽医学的法子,说是能通经络、散瘟气。扎针的时候,马疼得“咴咴”叫,蹄子在地上刨得直冒火星,赵老栓在旁边死死按着马身子,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滴。忙活完,天已经亮了,侯老汉嘱咐赵老栓:“别喂干料,就熬点小米粥,凉温了给它喝,夜里多起来看看,要是能喝水、能抬头,就有救。”
可第二天一早,赵老栓就跑来找他,声音发颤:“侯大哥,马……马不行了,躺着不动,连粥都不喝了。”侯老汉赶紧跟着去了,到了马圈一看,马的气息已经弱了,眼睛半睁着,瞅着他的样子,竟有点可怜。他又试着重熬了药灌进去,可药汤刚灌进去,就顺着马嘴角流了出来。侯老汉叹了口气,拍了拍赵老栓的肩膀:“老栓,别熬着了,它这是扛不住了,准备后事吧。”
果不其然,当天傍晚,马就没气了。赵老栓心疼得直掉眼泪,却没说一句怪侯老汉的话——他知道侯老汉已经尽力了,连药钱都没好意思要。侯老汉看着马被拉去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回家里还跟自己念叨:“要是我本事再大点,或许就能救下它了。”
这会儿跪在阎王面前,看着眼前的枣红马,侯老汉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嗓门也亮了:“阎王爷,草民冤枉!这马当年得的是急瘟,烧得都快没气了,我用的是治瘟的老方子,熬药、扎针,该做的都做了。药灌下去没见好,隔了一天才没的气,这是它自己扛不住,跟我有啥关系?”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枣红马忽然“咴”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接着,那马竟开口说起了人话,虽有点沙哑,却字字清楚:“你胡说!我当时只是感冒,根本不是瘟症,你拿错了药,把我毒死了!我好好的一匹马,能拉车能耕地,就这么被你害死了,我不服!”
侯老汉愣了一下,随即就火了:“你这马怎么不讲理!当时你鼻子流脓、浑身发烧,村里好几个牲口都得了一样的病,怎么不是瘟症?我治了三十年牲口,还能分不清感冒和瘟症?”“就是你拿错药!”马也急了,蹄子在地上刨得“咚咚”响,“我喝了你的药就觉得肚子疼,夜里疼得翻来覆去,不是你毒死我是谁?”
一人一马在堂上吵了起来,侯老汉气得脸红脖子粗,马也激动得浑身发抖。阎王皱了皱眉,敲了敲惊堂木:“肃静!吵什么?是非曲直,查了籍册便知。”说着,他朝旁边的吏人使了个眼色——就是刚才跟侯老汉说话的那个灰衣吏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厚厚的本子,翻开哗啦啦地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没一会儿,吏人停了下来,捧着本子走到堂前,躬身道:“启禀阎王,此马乃赵老栓家豢养,生于道光二十三年七月,寿限定在咸丰六年九月十二日——正是它死的那天,时辰分毫不差。”
阎王点点头,目光转向枣红马,语气沉了下来:“听见了?你寿数已尽,本就该在那日离世,与侯老栓无关。不过是借着瘟症的由头,寿终正寝罢了,竟敢在此妄告好人,混淆是非!”
枣红马听完,耳朵一下子耷拉下来,刚才的气焰全没了,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眼里的委屈也变成了惶恐。过了一会儿,它才小声说:“小的……小的不知道寿数已定,只觉得死得冤枉,就想着来告一告……求阎王恕罪。”
“哼,不知者虽不罪,但也得罚。”阎王摆了摆手,“来人,把它带下去,罚它在畜生道待上三个月,好好反省反省,再投生去吧。”旁边立刻过来两个小吏,架着马就往外走。马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侯老汉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歉意,却没敢说话。
堂上安静下来,阎王的目光落在侯老汉身上,语气缓和了不少:“侯老栓,你一生行医,虽治的是牲口,却心存仁善,从不敷衍,更不贪财。方才那马虽告错了你,但也可见你待牲口用心——这般心存方便之人,不该就此丧命。”
侯老汉心里一暖,赶紧磕了个头:“谢阎王爷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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