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就到了十月,章丘下了场小雨,不大,却下得绵密,把城里的尘土都洗干净了。雨停的第二天,天放晴了,空气里带着股湿冷的劲儿,米步云正在后院翻晒旧书,顾修远忽然冒雨跑来了,裤脚沾着泥,脸上带着急色。
“步云,你能不能跟我去趟城南?”顾修远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我前儿在老周窑订了批青花瓷,说是今天出窑,刚有人来报信,说窑工搬瓷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两个碗,我得去看看剩下的有没有磕碰。你正好没事,陪我走一趟,路上也有个伴儿。”
米步云看他着急的样子,赶紧回屋换了件厚点的青布长衫,又拿了把油纸伞:“走吧,路上慢着点,雨后路滑。”
两人出了巷口,沿着青石板路往城南走。雨后的路确实滑,走快了就容易趔趄。城里的烟火气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泥土的腥气,还有远处窑厂飘来的烟火味。城南多是土路,越往深处走,路越泥泞,踩上去“吱呀”响,鞋帮很快就沾了层泥。
路边都是矮矮的土坯房,房檐下挂着玉米棒子、红辣椒,院子里拴着鸡、狗,偶尔有农户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看见米步云和顾修远这两个穿长衫的,都好奇地多看两眼。“快到了,前面冒烟的就是老周窑。”顾修远指着前面,米步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土窑,窑顶冒着淡淡的青烟,旁边围着几个窑工,正低头说着什么。
两人加快脚步往窑厂走,刚走了没几步,米步云忽然停住了——他脚边的土,跟别处不一样。别的地方的土是黄褐的,带着点黑渣,可这片土是暗红色的,红得发亮,像掺了碾碎的丹砂,又像刚凝住的血,摸上去细滑得很。
“怎么了?”顾修远回头看他,“再不走,老周该等急了。”
“你看这土。”米步云蹲下身,用手指捻了点土,放在手里搓了搓,“颜色真特别,红得这么匀净。”
顾修远低头看了看,笑了:“城南就这一片土是红的,听说以前是片老坟地,土里头掺了东西,就成这样了。不过这土结实,老周窑烧瓷,偶尔还来这儿取土呢。”他拉了米步云一把,“别瞧了,土有什么好看的,瓷碗要紧。”
米步云被他拉着往前走,心里却总惦记着那片红土——那颜色,那质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又或者说,总觉得跟什么东西能对上。
到了老周窑,窑主老周正站在门口搓手,看见顾修远,赶紧迎上来:“顾先生,您可来了!实在对不住,刚才搬碗没留神,摔了两个,我给您挑了两个更好的补上,剩下的都好好的,您过目。”
顾修远跟着老周去看瓷器,米步云没跟进去——他心里还想着那片红土,就站在窑厂门口,往刚才看见红土的方向望。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哼哧哼哧”的猪叫声,还有木棍敲地的声音。米步云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红土坡上,有个老人正赶着几头猪往这边走。老人头发花白,挽着裤腿,裤脚沾着红泥,手里拿着根赶猪的枣木棍,走得慢悠悠的,额头上还冒着汗——虽说天凉,赶猪也是个体力活。
老人走到窑厂门口,看见米步云,停下脚步喘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汗。米步云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的红土,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柳清和的“羊脂白玉天”,仙客的“问城南老董”,还有眼前这片红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对着老人拱了拱手:“老人家,打扰了,想问您一句——这土颜色这么特别,是什么土啊?”
老人看了他一眼,声音有点沙哑,却很洪亮:“这土啊,是猪血红泥地。”
“猪血红泥地……”米步云重复了一遍,脑子“嗡”的一下——“羊脂白玉天”对“猪血红泥地”!“羊脂”对“猪血”,都是寻常可见的物件,却一个温润如凝脂,一个鲜活似赤珠;“白玉”对“红泥”,白与红是最鲜明的对仗,玉的莹润与泥的绵密,又暗合天地间“刚柔”的意趣;最后“天”对“地”,更是稳稳妥妥,把天上云的缥缈、地上土的厚重,全收进这十个字里。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刚才捻起的红土,指尖传来细滑的触感,像极了小时候玩过的陶土——那时候他跟着祖父在乡下住,也见过这样的红土,只是从没往“对仗”上想。此刻再看这片红土,哪是什么普通的坟地土,分明是仙客早早就埋下的“下联”。
“小伙子,你问这土干啥?”老人见他愣着不动,又开口问了句,手里的枣木棍轻轻敲了敲地面,那头最肥的黑猪趁机往旁边的草垛拱了拱,被他一棍子敲在屁股上,“老实点!再拱把你宰了炖肉!”
米步云这才回过神,心跳得有点快,他定了定神,又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老人家,冒昧再问一句——您贵姓?”
老人咧嘴笑了,露出几颗泛黄的牙,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田埂上的裂纹:“我姓董,街坊邻居都叫我老董。你是城里来的先生吧?穿得这么干净,不像我们这泥里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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