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董老伯!”米步云猛地攥紧了手,指尖的红土顺着指缝往下掉——“问城南老董”,五个字清清楚楚地在脑子里冒出来,当初在柳家菊圃里,众人还笑这批示“荒唐”,说章丘城南哪来的“老董”,可此刻,这位赶着猪、裤脚沾泥的老人,不就是仙客指的“老董”吗?
他想起仙客以往的批示,要么直接给答案,要么点到为止,从没有这样“绕弯子”的时候。可此刻他忽然懂了——“羊脂白玉天”再好,若直接给个“猪血红泥地”,众人怕是要笑“猪血”“红泥”太俗,配不上“羊脂白玉”的雅致。可让他亲自来城南,亲眼见这红土的鲜活,亲耳听老董说这“猪血红泥地”五个字,才知这“俗”里藏着的真——天上的云是雅,地上的土是俗;文人的笔墨是雅,农人的烟火是俗,可雅俗相对,才是天地间最工整的“对仗”。
“先生?你咋了?脸这么白?”老董见他半天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有点发懵,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刚才淋雨着凉了?要不进窑里烤烤火?”
“没事,董老伯,我没事。”米步云赶紧回神,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就是……有点惊讶。我前阵子听人说,城南有位懂‘对句’的高人,想来拜访,没想到今天碰巧遇着您了。”
老董愣了愣,接着哈哈大笑,笑得腰都弯了,手里的赶猪棍“笃笃”敲着地面:“高人?我一个赶猪的,能懂啥对句!就知道这土叫猪血红泥地,还是我爹传下来的说法——他以前在这坡上种地,说这土红得像杀猪时溅的血,又细得像和的泥,就这么叫开了。”
正说着,顾修远从窑里出来了,手里捧着个青花瓷碗,脸上带着笑意:“步云,没事了,老周补的碗比之前的还好,你看这釉色……哎,这位是?”他看见老董,愣了一下——老董裤脚沾着红泥,手里还牵着猪绳,跟米步云这“长衫先生”站在一块儿,实在有点不搭。
米步云赶紧介绍:“这位是董老伯,就住在这附近。顾兄,你还记得柳清和那‘羊脂白玉天’的下联不?仙客让问的‘城南老董’,就是董老伯!”
顾修远手里的瓷碗差点没拿稳,瞪大了眼睛看着老董,又看看地上的红土:“董老伯?您……您说这土叫啥?”
“猪血红泥地啊。”老董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咋了?这名字不好听?”
“好听!太好听了!”顾修远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羊脂白玉天’对‘猪血红泥地’,天对地,羊脂对猪血,白玉对红泥,平仄工整,还这么贴切!清和要是知道了,非得乐疯不可!”
老董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只知道自己随口说的土名,竟成了什么“对句”,他嘿嘿笑了笑:“你们读书人就是厉害,连土名儿都能琢磨出花样。我还得赶猪回家呢,晚了老婆子该骂了。”说着,他扯了扯猪绳,那头黑猪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跟着他往坡下走,枣木棍敲在红土上,留下一串浅浅的印子。
米步云和顾修远站在原地,看着老董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土坯房的拐角,才回过神。顾修远拍了拍米步云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感慨:“以前只觉得仙客的字好、诗好,今儿才知道,仙客最神的不是写对子,是这‘预知’的本事——早就算准你会来城南,会遇见董老伯,会听见这‘猪血红泥地’。”
米步云看着脚下的红土,轻轻点了点头。他想起刚才老董说的话——这土名是他爹传下来的,不过是农人间最朴素的叫法,可偏偏就是这朴素的叫法,成了最工整的下联。仙客不直接给答案,是想让他们知道:真正的“雅”,从不是藏在笔墨纸砚里的,是藏在烟火气里的,是藏在农户口中的土话里,藏在红土坡上的猪叫声里,藏在这天地间最实在的日子里。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顾修远一路都在说,要赶紧把这事告诉柳清和、王承业他们,让他们也来见识见识这“城南老董”的厉害。米步云没怎么说话,他走得慢,踩着雨后的泥路,心里却亮堂得很——以前他总觉得,召仙是“请”来一位高人,可今儿才懂,仙客从不是“高人”,是这世间的“寻常”——寻常的土,寻常的人,寻常的话,只要用心看、用心听,就能见着“仙意”。
回到城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巷口的灯笼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着青石板路。米步云刚走到“云心斋”门口,就看见柳清和的马车停在巷口,柳清和正踮着脚往这边望,看见他,立马跑过来:“米先生!你可回来了!顾兄让人捎信说,找着‘城南老董’了?下联到底是啥?快告诉我!”
米步云笑着把他往院里让,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别急,我慢慢跟你说——那下联啊,是‘猪血红泥地’……”他说着,想起红土坡上的老董,想起那头哼哧的黑猪,想起仙客留在沙盘上的“问城南老董”,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这章丘城里的“仙缘”,哪是什么奇事,不过是寻常日子里,藏着的一点“巧”,一点“真”,还有一点,让人心里暖乎乎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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