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府城郊的安家村,背靠青黛色的缙云山脉,村前一条浅溪绕田而过,水色清浅,映着两岸错落的竹篱笆与黑瓦土墙。安生大成就住在这里——他家不算村里最殷实的,却因祖上出过秀才,门楣上还挂着半块褪色的“耕读传家”木匾,在乡邻间总多几分体面。
大成的父亲是位孝廉,可惜在大成弱冠那年染了时疫,不到半月便撒手人寰,只留下妻子沈氏、长子大成,还有刚满五岁的幼子二成。沈氏本是邻村于家的女儿,年轻时性子就烈,丈夫一走,家里没了主心骨,那点烈气渐渐熬成了悍戾,看谁都像带着三分亏欠,尤其对儿媳陈氏,更是没个好脸色。
陈氏小字珊瑚,是邻县私塾先生的女儿,生得眉目清秀,性子却像溪边的软柳,温顺得很。当初大成托媒人提亲时,沈氏原是瞧不上陈家清苦的,可架不住媒人把珊瑚的“娴淑”夸得天花乱坠,又说她一手针线活能绣出活灵活现的鸳鸯,想着家里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操持,才勉强点了头。
自打进了安家的门,珊瑚就没敢有过半分懈怠。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梳好整齐的发髻,换上浆洗得平整的蓝布衫,端着温水去沈氏房里问安。沈氏起得晚,她就捧着铜盆在门外候着,冬天手冻得发红,也从不敢搓揉——怕动静大了惹婆婆烦。可即便这样,沈氏对她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做饭咸了是“想咸死我这个老太婆”,淡了是“嫌我吃得多,故意省米”,缝补衣裳针脚密了是“浪费线”,疏了是“糊弄我,盼着我早死”。珊瑚从不辩解,只低眉顺眼地应着,转过身把眼泪咽进肚子里,下次做得更尽心。
那年秋天,大成受了风寒,连着三天高热不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珊瑚怕他夜里渴,搬了张小凳守在床边,时不时用帕子蘸温水给他擦额头。沈氏进来送药,正看见珊瑚俯着身子给大成掖被角,鬓边的碎发垂在大成脸颊旁,模样温柔得很。她心里顿时窜起一股火,把药碗往桌上重重一墩,指着珊瑚的鼻子就骂:“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男人病着,你倒打扮得光鲜亮丽凑跟前,是想勾引人还是怎么着?”
珊瑚吓了一跳,忙直起身解释:“娘,我没有……我就是怕他冷。”
“没有?”沈氏眼睛瞪得溜圆,上前一把扯住珊瑚的衣领,“你瞧瞧你这头发梳得多亮,衣裳穿得多整齐,不是想诲淫,是想做什么?我们安家可容不下你这种狐媚子!”说着,竟抬手往自己额头上拍,哭天抢地起来,“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丈夫早死,儿子生病,还要受儿媳的气……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成在昏沉中听见母亲的哭声,勉强睁开眼,见母亲捶胸顿足,珊瑚站在一旁脸色发白,心里顿时慌了。他自小就孝顺,知道母亲这些年不容易,从不敢违逆半分。此刻见母亲哭成这样,只当是珊瑚真的做错了,挣扎着坐起来,从床尾摸过平日里教训下人用的细竹鞭,朝着珊瑚的后背就抽了下去,“你这不懂事的!快给娘认错!”
竹鞭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珊瑚咬着唇没敢哭出声,只屈膝跪下:“娘,是我不好,您别气了。”
沈氏见儿子动了手,哭声才小了些,指着门口骂:“滚出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珊瑚默默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里,第一件事就是解开发髻,把头上的银簪、耳坠摘下来收进匣子,又换了件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旧布衫——她想着,这样素净些,母亲或许就不会再骂她“诲淫”了。可等她端着重新热好的药再去沈氏房里时,沈氏看见她这副模样,火气反倒更大了:“怎么?穿成这样是给谁看?嫌我骂你了,故意装可怜博同情是不是?”说着,竟真的一头往门框上撞去。
大成吓得赶紧拉住母亲,转头又对珊瑚发狠:“你就不能让娘省点心吗?”
从那以后,沈氏对珊瑚的憎恶就摆到了明面上。珊瑚依旧每天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沈氏连正眼都不看她,吃饭时要么把碗往桌上一推说“没胃口”,要么就夹起一块菜嚼两下吐在地上,说“呸,这是什么东西,猪都不吃”。大成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可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边是温顺的妻子,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搬到了隔壁的柴房去住,故意跟珊瑚划清界限——他想着,这样母亲或许能消气。
可沈氏的火气半点没减,反而变本加厉。院子里的鸡下蛋晚了,她指着鸡骂“不下蛋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灶台上的柴火湿了,她敲着灶台骂“废物点心,连点干柴都找不来”;甚至二成放学回来晚了,她也能扯到珊瑚身上,“都是家里有个不省心的,把运气都败光了,连小孩子都跟着倒霉”。那些话明里暗里,句句都戳在珊瑚心上。
大成被母亲闹得实在没法,一天晚上,看着沈氏又坐在门槛上骂骂咧咧,终于硬起心肠对珊瑚说:“我娶你回来,是让你伺候娘的,可你看看现在,娘天天被你气成这样,这媳妇你还怎么当?”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你……你还是回娘家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饮茶杂话请大家收藏:(m.20xs.org)饮茶杂话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