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安庆府城郊有个姓戴的后生,名唤戴迁,乡里人都叫他戴生。这戴生打小没了爹,寡母娇惯着养大,性子野得没边,打少年时就没个正形——跟街面上的泼皮混日子,偷鸡摸狗是常事,喝了酒就撒疯骂街,连邻里长辈都敢顶撞。街坊们提起他,无不摇头叹气,背地里都叫他“戴无赖”,正经人家的子弟,没一个愿意跟他搭话。
这年秋末,城郊的张老栓家嫁闺女,请了半条街的人吃酒。戴生凭着一张厚脸皮混了进去,从晌午喝到日头西斜,灌得酩酊大醉,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连路都走不直。他揣着半块没啃完的喜饼,摇摇晃晃往家挪,走到村外那片老槐树林时,晚风一吹,酒劲上涌,正想找棵树靠着歇会儿,冷不防撞上个软乎乎的人影。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撞你爷爷……”戴生醉眼蒙眬,话没骂完,抬头一瞧,却见眼前人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瘦,眉眼间透着股熟悉劲儿。他揉了揉眼睛,愣了半天,才含糊道:“这不是……季表哥吗?你咋在这儿?前些年听人说你去外地做生意,咋悄没声儿回来了?”
那被唤作季生的人站在槐树下,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脸色白得有些不自然,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股凉意:“表弟,你忘了?三年前我染了时疫,没熬过去,早就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戴生打了个酒嗝,脑子昏沉沉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意思?你是说……你死了?”他盯着季生的脸看,见对方眼神平静,半点不像开玩笑,再想起三年前确实听母亲提过季表哥病故的消息,心里“咯噔”一下,酒意醒了大半——可偏生醉得深,竟没生出半分惧意,反倒凑上前几步,好奇地问:“那你这是……从阴间来的?冥间里头,平日里都干些啥营生?”
季生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淡然:“我死后投不了轮回,就在转轮王殿下当差,管着登记生死祸福的册子,算是个司录小吏。”
“登记生死祸福?”戴生眼睛一亮,酒劲彻底压下去了几分——他这辈子浑浑噩噩,总怕哪天遭报应,这会儿见着管册子的表哥,哪能放过机会,忙追问:“那你岂不是啥都知道?我戴生这辈子能活多久?将来是富是穷,有没有灾祸?”
“这些本就是我的差事,哪能不知。”季生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只是册子上的人名、事儿太多,大多我也没心思细看,记不住那么多。不过三日前我翻册子时,倒偶然瞥见了你的名字。”
戴生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抓着季生的袖子急道:“我的名字?册子上咋写的?是好是坏?你快跟我说说!”
季生看着他急切的模样,沉默了片刻,终是不忍瞒他,声音压得更低:“表弟,我也不瞒你——你的名字,记在黑暗狱的名册上。”
“黑暗狱?”戴生脸上的笑瞬间僵住,酒意彻底醒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他虽混,但也听过老人们说,阴间的地狱分十八层,黑暗狱是其中最苦的去处之一,里头不见天日,尽是毒虫啃噬、寒冰刺骨的苦楚。他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抓着季生的裤脚哭求:“表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前混,是我不对!你在转轮王跟前当差,能不能帮我求求情?救救我,别让我下地狱啊!”
季生弯腰想扶他,手却从他胳膊上穿了过去——阴阳相隔,本就碰不到实体。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能帮上忙的。阴间的规矩最严,册子上的记录,只有‘善’能改。可你这些年做的恶事,记了满满一大本,不是做几件小善事就能抵消的。你一个穷书生,没权没势,就算从今天起天天行善,也得做上一年多才能勉强抵掉几分过错,如今……已经晚了。”
戴生哭得更凶了,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眼泪混着泥土往下淌:“那我咋办?就只能等着下地狱了?”
“也不是。”季生的声音软了些,“你若从现在起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不再犯半分错,就算入了地狱,总有一天能出来。”他说完,看了看天色,又道:“我当差的时辰快到了,不能久留。你好自为之。”
戴生还想再求,猛地抬头,却见槐树林里只剩一阵秋风卷着落叶飘过,季生的影子早没了踪影。他跪在地上愣了半晌,才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心里又怕又悔——怕的是黑暗狱的苦楚,悔的是以前那些浑账日子。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一路上,季生的话在耳边反复响着,“惟善可以已之”“从此砥行,则地狱或有出时”,到了家门口,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往后再也不混了,好好做人,攒点善德,就算不能免了地狱之刑,也得让自己走得体面些。
打这天起,戴生真就像换了个人。以前他天亮了还赖在床上睡大觉,如今天不亮就起来,帮着寡母挑水、劈柴、喂猪;以前见着邻里长辈要么躲着走,要么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如今见了人就主动问好,谁家有活儿忙不过来,他撸起袖子就帮着干——王阿婆的柴火垛塌了,他花了一下午重新码好;李大爷家的牛丢了,他跟着找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把牛牵回来。村里的人都觉得稀奇,起初以为他是装样子,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见他天天如此,倒真信了他是改邪归正了,对他的态度也渐渐热络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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