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郎玉走了,贾奉雉回到家,翻出自己抄录的考场文稿(他出考场后,凭着模糊的记忆,把文章抄了下来),越看越难受。这篇文章,没有一句是他真心想写的,满纸都是投机取巧的俗套话,和他平日里鄙夷的那些“俗儒”没什么两样。他坐在书桌前,心里堵得慌,像压了一块石头——他不想再见郎玉了,也不想再想科举的事了。第二天,他没去土地庙,收拾了几件衣服,蔫头耷脑地回了家。
又过了一个月,乡试放榜的日子到了。贾奉雉本来不想去看,可老仆硬拉着他去了府城的榜前。挤在人群里,他低着头,不敢往上看,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贾先生!中了!你中了经魁!第五名!”
贾奉雉猛地抬头,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红榜上,“贾奉雉”三个字赫然在列,排在第五位,是实打实的“经魁”(乡试前五名统称“经魁”)。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三十年寒窗,他终于中举了。
可等他回到家,再拿出那篇考场文稿,眼泪又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慌。他读着那些俗套的句子,只觉得脸上发烫,后背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他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篇文章传出去,我还有脸见天下的读书人吗?还有脸说自己是‘为文求不朽’吗?”
正惭愧着,院门外传来了郎玉的声音。贾奉雉忙把文稿藏起来,开门迎他。郎玉手里提着一壶酒,笑着走进来:“恭喜啊,贾经魁!求中就中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贾奉雉叹了口气,拉着他坐下:“郎兄,不瞒你说,我现在心里比落榜还难受。我这就像用金盆玉碗装了狗屎,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同人?我想好了,等把家里的事交代清楚,就去山林里隐居,再也不出来了。”
郎玉听了,眼睛亮了:“你能这么想,倒是有几分悟性。不过,你说的‘隐居’,怕是没那么容易——要是你真能放下这世间的一切,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跟着他,不仅能长生不老,就算是流传千年的名声,也不值得留恋,更何况是这偶然得来的富贵?”
贾奉雉一听“长生不老”,心里动了——他本就对世俗功名没了念想,若是能去山林里修仙问道,倒也是个好去处。他留郎玉在家住了一晚,反复琢磨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对郎玉说:“我想好了,跟你走!”他没告诉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只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写着“吾志在山林,勿念”,就跟着郎玉出了门。
两人一路往西南走,越走山越密,路也越难走。走了大约半个月,眼前出现了一座陡峭的山峰,山峰中间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府,洞口飘着淡淡的云雾,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鸟鸣声。郎玉指着洞府:“到了,里面就是我师父住的地方。”
进了洞府,里面竟是另一番天地——没有想象中的黑暗潮湿,反而亮堂堂的,洞顶有天然的石缝,阳光从石缝里照进来,洒在地上的青苔上,像撒了一层碎金。洞府深处有一间石屋,石屋前的石台上,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穿着粗布道袍,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串木珠。
郎玉拉着贾奉雉走过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父,弟子把贾奉雉带来了。”
白胡子老头慢慢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贾奉雉身上,声音慢悠悠的:“来得倒是早。”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修仙了,求师父收下他。”郎玉又行了一礼。
老头点了点头,看着贾奉雉:“你既然来了,就得把‘自己’彻底忘了——你的名字、你的家、你的功名,还有你的身子,都得放到心外去。做得到吗?”
贾奉雉忙点头:“弟子做得到。”
老头没再多说,挥了挥手。郎玉拉着贾奉雉,往洞府深处走,走到一间石院门口:“你就住在这里,我给你拿些吃的,你好好在这里修行,别到处乱跑。”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块黑乎乎的饼,递给贾奉雉,“这是‘辟谷饼’,吃一块能顶三天饿,你省着点吃。”交代完郎玉便转身离开了,石院的门“吱呀”一声合上,却没有门闩——正如贾奉雉后来细看时发现的,这院子的门窗都只有框架,没有扉棂,风穿堂而过时,带着山间草木的清冽气息。
他走进石屋,里面果然如郎玉所说,只有一张石几、一张石榻,榻上铺着一层晒干的茅草,摸上去松软干燥。贾奉雉解了鞋,坐在榻上,看着洞顶漏下的阳光慢慢移动,心里竟出奇地平静——没有了科场的焦虑,没有了对“俗文”的羞愧,连对妻儿的惦念,也淡得像一层雾。直到日头偏西,肚子隐隐发饿,他才想起郎玉留下的辟谷饼,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饼子入口微苦,嚼着嚼着,却渗出清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肚子里的饥饿感瞬间就消了,连带着浑身都松快起来。
他索性脱了外衣,躺在石榻上闭目静坐。不知过了多久,鼻尖萦绕起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花香,也不是草木香,倒像是雨后泥土混着松针的味道,清清爽爽地钻进肺里。他试着沉下心,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那股清香就顺着鼻腔往下走,流过喉咙,漫过胸腔,最后沉到丹田;每一次呼气,又带着一丝浑浊的气息从嘴里吐出来。到后来,他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脉络,像一条条细细的光带,在身体里慢慢流动,连平日里久坐积下的腰背酸痛,都悄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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