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情真意切、推卸责任又暗藏机锋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让悲愤疯狂的赵不立稍稍冷静了几分。看着西门庆那张哀戚的脸,他心中疑云更深,却又捕捉不到任何把柄破绽。是啊,深宅大院,门阀森严,金玉那性子……他猛地想起女儿离家时的凄楚泪眼。一股寒意和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难道……真是金玉她……自己熬不下去?可这死法太过诡异凄惨!再看这停棺环境待遇,梁府的冷落鄙夷,如同冰刀扎心!他知道,此刻女儿之死究竟是自杀他杀还是纯粹的意外,已经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梁世杰这头贪狼,已将全部“晦气”归咎于己身!赵金玉这颗棋,已然变成了一盘彻底无法挽回的死局!他这盘攀附权贵的棋,全砸了!
赵不立如遭重击,失魂落魄地松开手,瘫软地坐倒在冰冷地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破败的躯壳。哭声渐弱,化作无声的泪流,浑浊老泪沿着褶皱纵横的老脸流淌。
西门庆看着赵不立瞬间衰老颓败十岁的模样,心中掠过一丝快意,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悲悯。他扶着赵不立有些僵硬发冷的手臂站起身来,低声道:“义父,斯人已逝……徒留神伤。当务之急,是让妹妹……入土为安。”他指了指那口薄棺和几个木头似的力夫,“这些……都是遵照府里……上面老爷的意思安排的。时辰已到……”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府里”、“老爷”几个字,“还是让妹妹早些入土吧。这府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啊……” 话语间透出梁府的森冷不容置疑。
赵不立抬起模糊的泪眼,环视这间阴冷、破败、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停棺房,再看看女儿那寒酸得令人心碎的棺木,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羞辱几乎将他彻底淹没。他喉头耸动,最终只发出含糊不清的、混合着浓痰与悲泣的呜咽,无力地点了点头。再无半分清河县县尉的威势,只剩下一个承受巨大打击后心如死灰的丧女老人。
力夫们上前抬起棺木。那口薄得似乎一受力就要散架的白茬木棺材,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摩擦声,被小心翼翼地移了出去。西门庆紧随其后,赵不立失魂落魄地在最后踉跄跟着。抬棺的队伍依旧是凄凉的单薄,连个前头引路撒钱的童子都没有,只有西门庆带来的两个小厮在前面象征性地提着忽明忽暗的白灯笼。穿过角门,仆人婢女无不像避瘟疫般躲得远远的,或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或干脆垂目疾走视而不见。那冰冷的鄙夷、仿佛能实质化的“晦气”标签,浓稠得足以令人窒息。这高门大院里的一道伤疤,唯有赶紧切割丢弃才能保持体面。
当停在那片被枯草劲风统治的乱葬岗时,余晖已将最后一抹血色残光吝啬地涂在了几处荒坟枯树上。赵不立看着力夫们草草挖坑,看着那写着女儿名讳的白布条在寒风中发出无意义的哗啦声响,看着棺木被土块石块一点点无情覆盖,堆积成一个新坟。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力气冲上去阻拦,没有力气再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形如槁木,面如死灰,浑浊的双眼空洞地望着那堆坟土,任由老泪无声滑落。仿佛一生的心力,都随着那黄土掩埋殆尽了。一个过路的破衣僧人,敲着木鱼远远经过,瞟了一眼,有气无力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往生极乐”,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走远,像是怕沾上此地的阴煞气。
处理完丧事回到梁府,西门庆并未立刻回去复命。他心中自有另一番盘算。在书房外候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估摸着里头赵不立“回话”的差事已毕,该受的辱骂斥责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他才整理衣衫,恭恭敬敬地求见梁中书。
此刻的梁世杰余怒未消,但到底发落完赵不立这“晦气源头”,也像是搬走了堵在心口的恶心物件,脸色稍霁,只是眉头依然紧紧锁着,手中一支狼毫笔烦躁地点着桌面,对着一份摊开的卷宗半天也没落下一个字。他瞥了一眼恭敬侍立的西门庆,鼻腔里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哼”字,便没了下文,目光阴沉地扫向桌角堆积得小山高的公文。
西门庆屏息凝神,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梁中书那点残余的厌恶烦闷。他心念电转,趋前半步,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恰好传入梁世杰耳中,带着一种“办事牢靠”的禀报口吻:“启禀大人,……已遵照府里吩咐……在城南郊稳妥料理完毕了。四周杂草……命人清了清,免得太过荒凉……赵县尉他……”他略作停顿,观察梁中书脸色,继续道:“看起来哀毁骨立,已然告罪离去……临行前再三叩首……深悔自家女带累了府上清宁,实是惶恐无地,只求大人……宽宥海涵……” 他将赵不立的姿态描述得极其卑微、认命、且深知罪孽深重。
这番话看似如实汇报,实则字字诛心,坐实赵不立女儿带来“晦气”之罪,更强调了赵不立此刻的落魄与惶恐无力。梁世杰听完,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他依旧沉默着,但那攥紧毛笔的手指却悄然松了几分。晦气被收走了?赵不立那厮也知道怕了?认罪伏低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与放松交织着闪过眼底。他看着西门庆那稳重干练的样子,终于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声音平淡,却再无暴怒征兆:“难为你了,下去吧。” 这便是揭过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重生清河记请大家收藏:(m.20xs.org)重生清河记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