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深深一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跨出门槛的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狠戾又得意的光芒。成了!赵不立这条靠山,已随他那“晦气”女儿一同入土!
西门庆走出书房不远,便看见了廊柱旁如泥塑木胎般倚靠着的赵不立。短短一日一夜,这昔日清河县呼风唤雨的县尉,竟似老了十岁!两鬓斑白杂乱,官帽歪斜,公服前襟被酒泪污得一团狼藉,眼神浑浊不堪,空洞地望着庭中光秃秃的花树枝桠。方才梁中书书房内的斥责、那直刺心窝的“晦气”、“瘟神”诸般恶言,已然将他最后一点精气神彻底抽干。树倒猢狲散的凄凉预感,冰水般浸透全身。他看到了走出书房的西门庆。
赵不立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死死盯住那个昨日还在他膝下讨好、今日穿着崭新袍服、意气风发的“义子”那张脸!西门庆!西门庆!他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一股混杂着羞耻、暴怒、被欺骗玩弄后刻骨铭心的屈辱与怨毒,如同火山岩浆猛地冲破绝望的封冻!
“小畜生——!!”赵不立一声嘶哑咆哮,如同濒死野兽的嚎叫,猛然爆发出残存的力量!他像一头疯虎般朝西门庆猛扑过去,枯瘦的手指带着一股腥风,狠狠地抓向西门庆的衣襟!“都是你!是你这白眼狼!你害了她!害了她!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畜生背后搞的鬼?!拿命来!!”他目眦欲裂,唾沫星子喷在西门庆脸上!
西门庆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扑,身形竟是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未起波澜!他只是微微一侧身,赵不立枯瘦的手爪便擦着他胸前华贵的云锦滑过,只拽下了一片轻飘飘的装饰玉带片!赵不立扑了个空,本就力竭,踉跄几步才将将站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如同破风箱。
西门庆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扯松的领口。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覆盖寒霜的刀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赵不立。那张脸上先前刻意维持的沉痛悲悯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酷的轻蔑和毫不掩饰的决绝。他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敲在赵不立混乱不堪的心头:
“义父?”西门庆嘴角勾起一丝嘲弄至极的弧度,“您老糊涂了。您指认孩儿害死了金玉妹妹?”他语气陡然转厉,冰冷如铁,“有何凭据?!府衙大堂非是您家后院!妹妹惨遭不测,大人震怒之余痛心疾首!若非看在她曾是府中姬妾的份上,岂会容她一具棺木出府入土?岂会容您这失察失职、管教无力、导致家宅不宁、秽气熏天的‘义父’毫发无伤?大人仁厚,不欲追究更多!”
他逼近一步,森然气势直逼得赵不立呼吸一窒,下意识后退。“孩儿,”西门庆继续道,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宣判口吻,“赵金玉死了。她的尸首,您也亲眼见了,亲手埋了。义父二字……”西门庆嘴角的嘲弄几乎化为实质的刀锋,“再也休提!清河县……您还是趁早回去思过!这梁府门高,经此横祸秽气,‘克亲犯上’之嫌疑之人……怕是不好再登了。好自为之!”
说罢,西门庆再不看他一眼,仿佛赵不立已是路边一块肮脏碍眼的破布!他径直拂袖转身,踏着沉稳而傲慢的步伐,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冷酷无情、迅速融入权势阴影的背影!
赵不立被这直白恶毒的宣告和决绝的一刀两断震得呆立当场!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格格”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西门庆那冰冷如毒蛇的“秽气”、“克亲犯上”、“休提义父”等字眼,如同烙印般烫在他摇摇欲坠的心神之上!望着西门庆消失在深廊拐角的背影,再看看那森严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般的书房方向,他全身的力气终于彻底抽空!身子一晃,“咚”的一声,结结实实栽倒在冰冷刺骨的石阶之上!脸贴着冰冷的石板,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彻底将自己淹没吞噬。西门庆与一干人雇了辆车,载上赵县尉急急回清河。
正是:
朱笔定煞前程断,权门路尽雪纷纷。
欲知虎穴谁称霸,且待西门弄风云。
经此这般折腾,不知西门庆是否染指县尉位置,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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