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公端坐于华贵的玉台之上,冕旒珠玉之后的眼神难以窥测。良久,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缓缓流淌出来,每个音节都仿佛从冰河中捞起,浸透了寒意,既不炽热,也听不出丝毫迟疑,平平无奇,却又重逾千钧,如同压在人心口的巨石:
“晋侯初立君位,新君方锐,正需雷霆手段以威服四夷……寡人感同身受,岂敢不至?”他话语一顿,声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推脱之重,“然……” 这个转折的字眼让整个大殿的呼吸都为之一窒,“……齐国地处东海之滨,今岁入夏以来,烈日焦灼,地如龟坼,四野禾苗尽皆枯槁。河泽干涸,水井见底。仓廪十室九空,子民嗷嗷待哺,腹中无食……试问,”他微微向前倾身,珠玉轻摇,目光扫过阶下群臣与殿中如标枪般挺立的魏绛,“国中乏食,民力困竭,军需无以为继……此情此景,寡人……何以兴兵?!” 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悲天悯人的痛惜,却又蕴含着一股不容置辩的疲惫与无奈。
这声音平静异常,却像在滚沸的油锅里骤然投下了巨大的冰块!
“君上!此乃……”大臣晏弱失声惊呼,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跨前半步,急切的话语尚未说全,便陡然噎在喉间!他看到了灵公倏然投来的目光。那不是以往君主在面对晋人时的谨慎权衡,也不是纯粹的畏惧屈服。那眼神深邃如千年寒潭,潭底却似有巨物在冰层之下缓缓搅动,翻涌着令人心悸的、难以测度的暗流与寒意!它冰冷彻骨,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压迫的力量,仿佛只要敢于触碰,便会被彻底冻结吞噬。晏弱的嘴无力地张着,所有的谏言在那眼神的冰封下瞬间粉碎,化为乌有,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唯有额角沁出大颗大颗冰凉滑腻的汗珠。国佐紧抿着嘴唇,眼帘低垂,视线死死盯在自己笏板顶端精细雕刻的蟠螭纹样上;高无咎面色肃然如铁铸,垂落的双手却在宽大的袍袖里不自觉地握紧;崔杼则面色如常,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快如流星。
晋使魏绛的双眼骤然紧缩!缝隙中炸射出两道利刃般的寒光,如同淬火的精钢,直刺冕旒之后那难以捉摸的面孔。那目光似要穿透这无上礼器的珠帘屏障,看清君主面具之下的真容,看穿这冠冕堂皇之词背后的意图。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下颌紧咬,强自压下几欲喷薄而出、焚毁一切的怒火,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西伯利亚的风雪,沉得令人心脏冻结:
“齐国……欲背盟乎?!”
“背盟”二字,如同两柄千斤重锤,裹挟着山呼海啸般的威压与质问,在大殿光滑冷硬的玄青石柱间猛烈地滚动、撞击、回响!嗡嗡的共鸣声震荡着每个人的鼓膜,令殿内的空气彻底凝结、冰封!寒气刺骨。
死寂。那是一种令人发狂的窒息感。殿外守卫甲士腰间的长戈仿佛也在屏息。魏绛如同一支点燃的、冰冷的标枪,死死钉在殿心。灵公端坐不动,冕旒珠玉将他脸上本就不甚清晰的神情割裂成更加模糊而疏离的光影碎片。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仿佛承接了整个晋国霸权的怒火。
时间仿佛停滞了。连铜漏的滴水声都诡异般消失。
终于,御座之上的君王再次开口了。声音不再平静,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表演性质的推脱口吻,而是如同千仞绝壁下的寒潭古水,冰冷、沉凝、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穿坚冰:
“晋侯……定是误听小人谗言,误解寡人本意。”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迫人的威势感第一次在他对晋使时出现,“寡人日夜忧心国计民生,正是恐因敝邑之疲敝,拖累诸位盟友行义伐逆之大业!更是忧惧无力襄助晋侯宏图霸业之圆满!” 他目光陡然一转,锐利如箭,直射殿侧太子所立之处:
“太子光何在!”
“儿臣在!” 阶侧响起一个清晰却隐含震颤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闪电般聚焦过去。太子光慌忙从玉阶之旁的侍列中走出,疾步趋至阶下中央,面朝魏绛跪下。他年岁尚轻,脸色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而煞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惊疑、茫然与难以置信。
灵公的目光落在儿子那张布满惶惑的年轻面孔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父亲对亲子应有的温度,也无丝毫动摇和不忍,只有一种冰封的、如同审视器物般的沉静。
“汝乃寡人嫡子,齐国储君。为解晋侯之疑虑,更为了全固我齐、晋世代兄弟之邦谊,”灵公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冷静得近乎残忍,“汝……即刻随晋国上大夫返晋!暂为人质!”
“父君!” 太子光浑身剧震!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寒冰利爪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使他通体生寒!他不自禁地抬起惨白的脸,看向王座上的父亲,声音里是满满的惊骇与哀求,还夹杂着一丝被至亲无情推入深渊的痛苦,“儿臣……儿臣……” 他想说什么,想质问,想拒绝,想寻求最后一丝庇护的可能!但所有的话语在那道冰冷如霜、没有丝毫情感的俯视目光下瞬间被冻结、粉碎!父亲的面孔在金玉珠旒的交错光影下显得如此陌生,如同高踞九天之上的冷玉神像,威严、遥远、无情。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大殿那熟悉的丹墀、庄严的蟠龙柱、肃立的朝臣,都在这瞬间扭曲变形,化为一片模糊狰狞的暗影!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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