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都城临淄,秋意已浓。宫墙内,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叶子边缘镶了焦黄,风一过,便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落,无声地坠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宫室深处,齐灵公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榻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偶尔扫过侍立榻旁的美艳妇人时,才掠过一丝浑浊的光亮。
那妇人正是戎姬,发髻高挽,珠翠环绕,一袭茜素红深衣衬得肌肤胜雪。她手中捧着一只玉碗,碗中是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她用小银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柔声道:“君上,该用药了。”
灵公勉强张口,药汁入口,眉头立刻紧锁,一阵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药汁呛出,溅湿了前襟。戎姬慌忙放下玉碗,用丝帕为他擦拭,眼中满是忧色,但那忧色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
“咳咳…无妨…”灵公喘息着,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戎姬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牙儿…牙儿何在?”
“君上放心,牙儿正在偏殿温书,由太傅教导着。”戎姬的声音愈发柔媚,带着安抚的意味,“牙儿孝顺,知道君上病着,读书格外用功,说要早日为君上分忧呢。”
灵公浑浊的目光投向殿外,越过层层宫阙,仿佛要看到极远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而飘忽,带着一种病态的执拗:“分忧…好…好…寡人…要为他…铺平道路…那个…即墨…”
戎姬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君上说的是太子光?他在即墨戍边,为国效力,也是好的。君上且宽心养病,待龙体康泰,再召他回朝便是。”
“太子光?”灵公的眼神骤然锐利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他喃喃道,“不…不是了…即墨…苦寒之地…磨砺…磨砺心志…也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呓语,“只是…还不够…远远不够…鲁国…鲁国那边…”
戎姬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灵公未尽之意。将吕光放逐即墨,剥夺太子之位,改立她的儿子公子牙,这仅仅是第一步。灵公要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而鲁国,便是他借刀杀人的那把刀。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寒意。吕光必须死,为了她的牙儿能安稳坐上那个位置,吕光必须从这个世上消失。
“君上,”她凑近灵公耳边,吐气如兰,声音却带着冰冷的决断,“鲁国之事,妾已安排妥当。高厚将军忠心耿耿,只待君上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开拔。借口…总是好找的。边境摩擦,鲁人无礼,辱我使节…随便哪一条,都足以兴师问罪。届时兵临城下,刀剑无眼,吕光身处边陲,首当其冲…生死,便由不得他了。”
灵公浑浊的眼睛盯着戎姬艳丽的脸庞,看了许久,仿佛在审视一件精美的器物。最终,他缓缓阖上眼皮,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准。”
戎姬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她轻轻抚摸着灵公枯槁的手背,柔声道:“君上安心休养,一切,自有妾身与高厚将军操持。”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灵公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以及窗外秋风扫过落叶的沙沙声。那沙沙声,像是无数细小的脚步,正踏着死亡的节奏,悄然逼近遥远的即墨。
即墨城头,朔风如刀。
这已是吕光戍守此地的第十个年头。十年前,一纸诏书将他从储君之位打落尘埃,放逐到这齐国东陲的苦寒边城。彼时,他还是临淄城中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太子光。如今,站在即墨城斑驳的雉堞之后,他身形依旧挺拔,却如这城头的顽石,被风霜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曾经白皙的面庞变得黝黑粗糙,下颌线条如斧凿刀削般冷硬,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寒潭,偶尔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光芒,才显露出内里蕴藏的锋芒。
城下,是望不到边际的盐碱地,白茫茫一片,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更远处,是灰蒙蒙的大海,波涛翻滚,永无休止地拍打着嶙峋的海岸礁石。风裹挟着咸腥冰冷的海水气息,穿透厚重的皮甲,直往骨头缝里钻。
“将军,风太大了,您回营帐歇息吧。”副将陈须低声劝道,他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口鼻呼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撕碎。
吕光没有动,目光依旧投向遥远的天际线,仿佛要穿透那层灰霾,看到千里之外的临淄宫阙。十年了。父王为了那个戎姬和她生的儿子公子牙,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这个嫡长子。将他打发到这荒僻之地还不够,甚至不惜挑起与鲁国的战端,欲借鲁人之手取他性命。若非他吕光命硬,在即墨这虎狼之地挣扎求生,练就了一身铁血手段,恐怕早已化作枯骨一堆。
“陈须,”吕光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呼啸的风声中异常清晰,“城西戍堡的箭楼,修葺进度如何?”
“回将军,石料已备齐,今日便可动工加固基座。”陈须立刻挺直腰板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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