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条缝,露出半张苍老而紧绷的脸,浑浊的目光警惕地上下打量来人。随即,门开大了些,商人闪身进去。门轴发出干涩滞重的“咯吱”一响,接着落栓的闷响传来,隔绝了外面烈日灼人的光与火辣的空气。
门内是另一片世界。凉意骤然涌上来,像沉入水底。车夫侧头看向赶车汉子,两人目光只一触便分开。汉子若无其事地从车里拖出一个沉重的粗布包袱,佝偻着身子,脚步踏实地跟在商人后面挪了进去。
穿过一段窄而深暗、散发着久远霉尘气息的甬道,光线从前方一个透光的廊庑下渐渐明朗,洒在干燥洁净的石板地上。领路的老仆不发一语,只是加快了脚步。转过一道月门,庭院豁然开朗。一座轩敞高大的堂屋坐落其中,大门敞开,能看见里头暗沉紫檀木的精雕细刻。
门内,公孙灶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仰首看着悬挂在东壁上的一大幅齐国疆域山水墨绘。图中齐鲁平原的广阔与沂蒙的雄奇皆力透纸背。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商人一揖到地,口称:“见过大夫。” 公孙灶年约五旬,清矍的面容上双目深陷,那目光却是出奇的锐利沉稳,如同古井深处蕴藏多年的坚冰,透着能洞穿表象的彻骨寒意。此刻,这冰棱似的目光审视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商人”。
“不必多礼,苏先生。”公孙灶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缓,如同滚过砂石地表的深泉,听不出起伏。随即转向跟在商人后面垂头走进来的赶车汉子:“卢蒲勇士,一路劳苦。”他看着卢蒲癸那明显新剃了胡须、更显年轻精干的脸庞,眼角那道旧疤在白净了的脸上格外狰狞如爬虫。
卢蒲癸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中重礼,甲胄已换下,一身粗布短褐干净利落:“卢蒲癸幸不辱命。王何已联络妥当,城中戍卫营东北门戍所轮值曲长、司马官四人,皆心在公室。另有庆氏属邑下大夫三人,闻大夫信义,愿执戈清君侧!”
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沉实落地,在这空旷堂屋内激起细微的回声。
公孙灶脸上依旧一片沉静,只下颌线条似乎稍稍绷紧了一瞬。他踱了两步,来到那张宽大的紫檀几案前,案上铺着洁净的白帛地图,上面以墨线勾勒出临淄城的格局,内城宫室、卿大夫聚居之地、重要仓廪、驻军营盘历历在目,笔触细密如同蛛网。
“说说你潜入庆府,所见如何?”公孙灶问,眼睛并未看卢蒲癸,目光落在地图上庆氏府邸的位置上,那里用细小的朱砂标注着一个醒目的“虎”字,旁边更有几个极小的墨点。
卢蒲癸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亲历者才有的冷硬观察:“回禀大夫,庆封实已荒怠。府中甲士护卫,尚存精悍之锐气者,不足两成。其余,尽数骄纵散漫,入夜多聚赌酣饮,守卫流于虚设。”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厌恶,“其子庆舍,暴戾更甚,每日必开鼎烹煮!非为宴饮,只为折磨取乐!府中怨气,虽不曾宣之于口,却已郁结如沸汤。我等出入,那些值守甲士眼神浑浊麻木,已与行尸无异。”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极深的寒意:“庆舍终日拥美姬,不离酒瓮,犹如猛虎酣眠于泥沼之中!此乃天赐良机!”
“虎虽酣睡,爪牙犹存。”公孙灶缓缓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极其小巧的墨玉私印,只有指甲盖大小,雕工却极其精细。他走到案前,毫不犹豫地在地图上内城东门(司马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用力钤下这方小印。一个淡淡的、几乎微不可辨的“田”字印记落在了城防图上。
“这是信号。”公孙灶抬起眼,目光如铁锥般凿向卢蒲癸,“告诉田无宇将军,一切按计,十日之后,待那庆封骄兽出外田猎,便是动手之时。”他又指向地图上一条通向南郭的狭窄巷路:“你与王何,带死士一百。由此处突入,须快如电闪,直取内厅——那庆舍的头颅,必要取下!田将军之兵围府,不教走脱一人!”每一个“杀”字吐出,都带着令人心寒的重量。
“诺!”卢蒲癸重重抱拳,额角那道疤痕在光影下如同游动的赤蛇。
“此非谋逆。”公孙灶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一种久居高位者惯用的悲悯与凛然,似是说给这空寂的大堂,又似是说给那无形的列祖列宗听,“齐乃太公之国,姜姓社稷,岂容竖子庆氏窃据?!我等此去,清君侧,斩乱臣,为万民,为齐祀!唯以血偿!”他猛地一拂袖,宽大的深衣袖摆扫过几案,如同鹰隼展翼。窗外蝉鸣声更加歇斯底里地炸响起来。
公孙灶转身,踱至另一侧窗边,那里置放着一张朴素的几案,笔墨俱全。一名青衣从者垂首侍立一旁。案上却有一份卷宗展开,封签奇特,正是出自大司寇公孙虿官署的印记。“苏先生,”公孙灶语气平和下来,“烦请亲自将此卷宗密送大司寇公孙虿大夫府中。只言‘风雨将至,檐角需固’。此四字,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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