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凄厉得撕破长空的马嘶与变调的嘶吼声陡然撕裂这沉重死寂的空气!
“报——急报——!!西鄙……西鄙急报——!!”
一名浑身裹满黄泥和汗污的信使驿卒,连人带马跌撞着冲入仓场开阔的空地边缘!那匹快马口吐白沫,前蹄失陷,驿卒几乎是滚着从马背上扑落下来。他手脚并用地爬起,嘴角因极度恐惧和长途奔命的疲惫而不住地抽搐痉挛,连滚带爬地朝着仓场中央被众人簇拥着的齐景公和晏婴扑来:
“君上!相国!大事不好!西鄙……西鄙数邑!蝗虫……蝗虫蔽天!遮天蔽日!田地里……麦苗青葱……全……全……”驿卒的声音到最后,已不成人声,化作喉咙撕裂般的绝望哀嚎,“……已尽化赤土矣!赤地千里啊!”
“赤土”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刚刚从牛山遥想霸业宏图的少年君主胸口!
景公那因年少而尚显圆润的面庞,刹那间褪尽血色,苍白如纸。颀长的身躯猛地绷紧,从骨髓深处透出的惊恐与焦灼让他如同一张瞬间拉满的、咯吱作响的硬弓!腰间悬挂的那枚温润白玉玦不知何时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坚硬的边缘深深陷入皮肉,带来一阵锐利的刺痛,却远不如那“赤土”二字所代表的、令人窒息的恐慌,如灭顶冰水般瞬间灌透四肢百骸!大片的荒芜,死亡的焦土,仿佛就在眼前延伸开去。他目光所及,不再有旌旗蔽日,只有无边赤野,焦黑枯骨!
就在景公眼前发黑、心胆欲裂的瞬间,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抢到他身前!
晏婴一步踏出,因动作迅疾而带起的袍袖卷起一股劲风,扬起地上一片细碎的黄尘!他甚至未及向惊魂未定的国君揖礼,声音低沉急促,却字字如重锤贯耳,砸向景公那颗被灾厄轰击得茫然混乱的少年之心:“君上!民食即国本!此非虚言!蝗灾如燎原猛火,焚心刻骨!灾情瞬息万变,苍生命悬一线!臣请即刻持赈灾节令符节,轻车简从,立赴赤地!快马先行!沿途通传,严令各邑倾仓赈济!每省下一斗粟,路上少耽搁一刻,千百老弱妇孺便多一线生机!”
那声音不高亢,却蕴含着山岳般不容辩驳的决绝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景公骤然失序的心跳之上。
景公猛地咬紧牙关,下颌绷出凌厉如刀的棱角!什么王权矜持,什么繁文缛节,此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倏然从怀中暗袋里掏出那枚铸有繁复虺龙纹路、象征着生杀予夺至高君权的错金青铜虎符,握在手中只感觉一片冰凉沉坠!没有半分犹豫,抬手便朝晏婴掷去!
“准!”
一个斩钉截铁、如同金石崩裂的字眼,在布满尘埃、因惊惧而近乎凝固的仓廪空气里炸开!
晏婴早已屈膝跪地,布满青筋的双手沉稳抬起,异常精准地接住了那枚带着景公掌心最后一丝温热、此刻却冰寒刺骨的沉重信物!晨光依旧昏暗不明,虎符上的铜绿和镶嵌的金线却在此刻折射出一点令人心悸的、如刀锋般的冷芒!没有半句多余言语,晏婴朝着景公的方向重重顿首,额头在浮土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旋即,他如标枪般挺身而起,毫不犹豫地转身,迎着骤然间似乎裹挟了更多彻骨绝望的寒风,撞开仓场沉重压抑的氛围,大步流星奔向仓场之外通往王城宫阙的黄土官道尽头。
那玄青色的背影单薄而瘦削,在初冬荒芜的旷野中却如同钢铁铸就的桅杆,义无反顾地竖立着;又似一片承载着万民生死重担的、注定要劈开惊涛骇浪的孤帆,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毅然驶向那尸骸与哀嚎交织的、赤土千里的汪洋。
数月时光在担忧与煎熬中缓慢流逝,如同冻河艰难消融。一度肆虐、吞噬西陲绿野的大蝗终于耗尽气力,缓缓销声匿迹,只留下狼藉焦黑、满目疮痍的残破大地。一场接着一场冰冷的冬雪覆盖了残存的灰烬,无声地滋养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土壤。又熬过一个肃杀的寒冬,直到次年开春,冰河初开,地脉回暖,饱受蹂躏的原野才终于挣扎出一点微薄却倔强的绿意,宛如新生的疮口上渗出第一丝鲜嫩的血肉。
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一场贵如油的细雨悄然洒落之后,临淄通往河西三城的官道被打湿,黄土粘沉,不复往日车轮滚过时黄龙蔽日的飞扬呛人。景公摒弃了惯用的华丽车辇,只乘一辆朴实无华的轺车,在王宫卫队扈从的严密护卫下,亲自踏上了巡视之路,前往河西这片刚经历了灭顶蝗灾的土地。
车驾停在刚刚显出绿意的田野边上。景公下车,足下的黑舄踩上了官道旁刚被柔和的初阳晒得微暖的、略带潮湿的田埂。嫩绿稀疏的新苗刚刚破出焦黑的土层,柔弱的叶片在微风中微微颤动,远未及往年的茁壮青翠,却每一片都透着一种死里逃生的惊人韧劲。
不远处的田亩中,一位须发如霜的老农正独自奋力。他那如古铜铸就、沟壑纵横的脊背在熹微晨光中绷成一道疲惫的弧线,弯曲得几乎与田垄平行。手中一柄残旧的木柄铁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一下一下吃力地除去禾苗根部那些生得飞快、争抢养分更为顽强的细长稗草。老人深褐色的、树皮般枯干的手背上筋骨暴凸,关节肿大变形,每挥动一次锄头,全身骨节都发出艰涩的低响,仿佛每一根苍老的筋骨都在呐喊喘息,又仿佛每一次喘息都记载着风霜刀剑刻下的无尽流年。他脚下是板结的土地,挥锄艰难,泥泞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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