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风带着海棠花的甜香，吹进慈宁宫的暖阁。赵晏坐在苏凝对面的锦凳上，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莲子羹，瓷勺在碗里轻轻搅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案上的烛火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思。
“娘，儿臣今日处置了荣亲王，是不是太急了？” 赵晏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犹豫。他刚下旨将荣亲王圈禁在府中，理由是 “纵容亲属贪墨盐税，干预地方政务”，虽没直接定罪，却也断了对方插手朝政的可能。满朝文武虽无异议，可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仿佛这道旨意下得太狠，少了些转圜的余地。
苏凝正用银簪挑去烛芯上的灯花，火苗 “啪” 地一声窜高，照亮了她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急吗？” 她反问，声音温和，“你看这莲子羹，要不是昨夜用文火慢慢熬，能有这么糯吗？荣亲王经营了七年，党羽遍布军机处、户部，若不趁他盐案败露时动手，等他缓过劲来，怕是要动你的根基了。”
她拿起小勺，舀了一块莲子递到赵晏面前：“尝尝。当年你总嫌莲子苦，非要加糖，如今却爱这清苦的味道 —— 治国也像吃莲子，得先熬过那点苦，才能尝到后面的甜。”
赵晏张嘴接住莲子，果然清苦中带着回甘。他想起七岁那年，先帝刚驾崩，荣亲王借着 “辅政” 的名义，把兵部、吏部的要职都换成了自己人，夜里还派刺客潜进养心殿，若不是苏凝早有防备，让侍卫假扮成他睡在龙床上，恐怕他早就没命了。那时他躲在暖阁的柜子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吓得浑身发抖，是苏凝抱着他说：“别怕，娘在，谁也动不了你。”
“可他毕竟是皇叔，是皇爷爷的亲儿子。” 赵晏放下瓷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忍，“圈禁他，会不会显得儿臣太无情？”
“无情？” 苏凝笑了，指着窗外的海棠树，“你看那树，去年冬天若不是把枯枝都剪了，今年能开得这么盛吗？荣亲王就像那些枯枝，看着和树干连在一起，实则早已腐朽，不剪掉，会把整棵树都拖垮的。”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你以为娘当年退居慈宁宫，是真的想安享天伦？”
赵晏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诧异。
“七年前先帝托孤时，就说荣亲王野心太大，让我务必护住你。” 苏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往事的沉重，“可女子干政的帽子太重，我若一直站在台前，不仅会被宗室攻讦，还会让你落个‘傀儡皇帝’的名声。归政，是为了让你在明处站稳脚跟，我在暗处替你扫清障碍 —— 就像这茶，你是那浮在水面的芽，我是沉在底下的叶，看着不相干，实则根脉相连。”
她拿起案上的密报，上面是李公公刚送来的：荣亲王被圈禁后，军机处的三个亲信连夜辞官，兵部尚书主动上交了当年荣亲王送的玉如意，连一直依附荣亲王的宗室子弟，也纷纷上奏表忠心。“你看，树倒猢狲散，这就是人性。” 苏凝将密报推到赵晏面前，“他们怕的不是你，是你背后站着的民心，是那些被荣亲王迫害过的忠臣，是娘这些年埋下的眼线。”
赵晏看着密报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忽然明白 —— 所谓归政，从来不是放手，而是换了种更隐蔽的方式守护。苏凝退居慈宁宫的三个月，看似不问政事，却借着 “查旧账”“送新茶” 的由头，把荣亲王的党羽摸得一清二楚；借着周延的亲兵、林则徐的刚正，一步步收紧了渔网；甚至连他自己，都在母亲的引导下，学会了 “欲擒故纵”“借力打力” 的手腕。
“那…… 娘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赵晏的声音有些发涩，他忽然觉得，自己亲政后的每一步，都踩着母亲铺好的石子，看似走得稳，实则少了些自己的脚印。
苏凝看着他眼里的挣扎，心里既欣慰又心疼。她伸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傻孩子，娘总有老的一天，这江山终究是你的。就像教你学走路，一开始得扶着，等你站稳了，自然要松开手。” 她指着案上的奏折，“你看这份，是周将军奏请在北境开垦军田，让士兵自给自足，不用再靠国库拨款 —— 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和娘没关系吧？”
赵晏点点头，那是他看了三个月军粮账册后，才琢磨出的法子。
“还有这份，让苏明远在江南推广新茶种，既能让百姓增收，又能打击盐商的垄断 —— 这也是你自己定的，对不对？” 苏凝又问。
赵晏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那是他走访茶苑时，听茶农抱怨 “种茶不如贩盐赚钱”，才想出的对策。
“你看，你已经会自己走路了。” 苏凝的眼里闪着泪光，却带着笑意，“娘现在做的，不过是在你摔跤前，悄悄把石头挪开。等你能跑能跳了，娘就真的去养花种草，什么都不管了。”
暖阁外传来报时的更声，已是三更天。兰端来新沏的雨前龙井，茶汤清碧，飘着淡淡的香气。苏凝给赵晏续上茶：“尝尝这个，是苏州知府托人送来的，说多亏了你派去的亲兵，才保住了盐仓，百姓们都念你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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