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满月的亏凸月清亮如银,斜挂中天。月光洒在无边的芦苇荡上,苇穗度了一层泠泠的霜色,随风摇曳,仿佛沉静的河流漾起万千银鳞。除了值夜哨兵偶尔压低的咳嗽和远处不知名水鸟的啼鸣,营地一片寂静。
高鉴躺在一张粗糙的毛皮上,仰望着星空,思绪万千,身上已然换下明光铠。连日的奔袭、伏击、转移,纵然是他这般筋骨,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但更重的,是压在心头那份对前途未卜的思量。缴获颇丰,却也捅破了天,段达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马知安悄无声息地摸进来,手中捧着那个从宦官尸体旁找到的精致铜盒。少年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沉静,父亲殉国的噩耗如同突如其来的寒流,冻结了他尚未完全成熟的稚气,催生出一种近乎残酷的早熟。“高叔,盒子……仔细检查过了,没有机关。”他将铜盒递上,声音平稳,只是指尖微微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高鉴接过铜盒,入手微沉,冰凉刺骨。盒盖上錾刻着繁复的云纹,锁扣处还残留着些许烧灼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扳开卡扣。盒内衬着明黄色的丝绸,一卷同样质地的绢帛,静静地躺在其中。
他展开绢帛,目光甫一触及那熟悉的制式和开头的“敕令”二字,心头便是猛地一紧。迅速浏览下去,越是细读,他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凝重,到了最后,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混合着恍然与讥诮的冷意。
“原来如此……段达老匹夫,怪不得你像条疯狗一样,不计伤亡地猛扑……”高鉴低声自语,指尖重重地点在绢帛末尾那个刺眼的日期上,“三月底……行幸涿郡……献俘报喜……”
一切都说得通了。段达之前稳扎稳打的策略为何突变?为何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将士兵的性命如同草芥般填入高鸡泊的泥沼?非是他不懂兵,而是皇帝的鞭子已经悬在了头顶!圣人杨广要北巡,这位好大喜功的陛下,不仅要看到高句丽前线旌旗招展,更要看到后方“匪患靖清”的捷报!段达若不能按时献上高士达的人头,他这项好不容易回来的乌纱,恐怕又要保不住了。
“压力……这便是来自圣人的压力……”高鉴缓缓卷起圣旨,眼神幽深如潭。这卷绢帛,不仅解释了段达的疯狂,也为他揭示了未来的走向。段达在此地停留不了多久了,最迟到三月底,他必须拔营北上,去向皇帝老儿交差。无论他能否彻底剿灭高士达,这高鸡泊的核心区域,都将迎来一个力量真空期。
危险与机遇,如同光影交织,同时在他心中升腾。眼下,段达为了最后的脸面和可能的奇迹,必然会进行最酷烈的清剿,自己这支刚刚捅下大篓子的偏师,首当其冲。
“不能再待在此处了。”高鉴霍然起身,将铜盒小心收好,“传令下去,天一亮,立刻收拾行装,所有人轻装简从,向百里洼方向转移!”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沉寂的营地如同苏醒的兽群,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埋锅造饭的烟火被严格管制,器械碰撞的声音压到最低,士兵们默默检查着随身兵甲和干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紧张与肃杀。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东方天际刚刚透出一丝鱼肚白,一队斥候如同鬼魅般从芦苇深处钻出,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露水和水草的腥气。他们押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破烂郡兵号衣、满脸污泥、眼神惊惶的汉子。
“总管,抓到一个活口!在西南方向五里外的水汊子边发现的,鬼鬼祟祟,不像探路,倒像……逃难的。”斥候队长低声禀报。
高鉴目光如电,扫过那名俘虏。那人约莫二十五岁年纪,身材不胖不瘦,嘴唇因恐惧而不住哆嗦,身上的号衣沾满泥浆,好几处都被芦苇划破,露出底下结痂的伤痕。
“跪下!”一名士兵低喝,推了那人一把。
那俘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待高鉴发问,竟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磕头哭喊起来:“大王!将军!饶命啊!小的不是官军的探子!小的是来投靠的!是来投靠大王的啊!”
高鉴眉头微挑,不动声色:“哦?投靠?你是何人部下?为何来投?”
“小的……小的是清河郡郡兵,原属李贲校尉麾下……”俘虏涕泪交加,语无伦次地开始讲述。他说起了护送那支要命的翊卫和天使,说起了天使如何骄横、翊卫如何孤军急进,说起了他们这些郡兵如何被远远抛在后面,又如何看到了那股示警的黑烟……“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焦尸……天使死了,翊卫也全完了……,后来……后来有个将军来就把我们校尉捆起来了,我看情况不对就找机会溜了……”
高鉴静静地听着,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怀疑:“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焉知你不是段达老儿派来的细作,苦肉计混入我营中,图谋不轨?”
那俘虏一听,更是磕头如捣蒜,指天发誓道:“将军明鉴!小的若有半句虚言,叫小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小的……小的可以带路,去找其他逃出来的弟兄!他们散在泊子里,又冷又饿,跟没头苍蝇一样……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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