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工棚内那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如同巨兽的咆哮，穿透重重宫墙，隐隐传入东宫深处。
太子寝殿，死寂得如同坟墓。鲸油宫灯的光芒似乎都被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恶臭所吞噬，无力地摇曳着。朱棣如同一尊凝固的玄铁雕像，伫立在榻前。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血丝密布，目光死死锁在朱高炽脸上。太子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每一次胸腔的起伏都牵动着朱棣紧绷到极限的心弦。腋下那处创口，墨黑色的菌丝如同活过来的地狱苔藓，在灰烬壁垒彻底崩溃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惨白的皮肉侵蚀，边缘渗出的不再是黑水，而是更加粘稠、散发着甜腻恶臭的胶状物——那是“噬菌种”在吞噬太子生机后分泌的“脓血”！
“炽儿…” 朱棣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那恐怖的创口上方，却不敢触碰分毫。那墨黑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蠕动、在啃噬他儿子的生命！帝王的威严、无上的权力，在这微观层面的生命吞噬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悔恨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砸碎的镜骸，斥责的“妖言”，还有…灌入李时珍口中的龙血…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最终都化为眼前爱子濒死的景象。
“陛下…李院使脉象…越发微弱了…” 角落里，一名太医战战兢兢地低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活烬’之血…恐…恐难再续…” 这话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朱棣最后一丝侥幸。
就在这时——
“报——！” 殿门被猛地撞开，一名浑身沾满油污和铁屑的格物院吏员连滚爬爬地扑入，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奔跑而嘶哑变形，“陛下！院判大人…院判大人命小人飞报！格物…格物院已…已制成‘破魔之杵’！请…请陛下速速决断！院判大人言…太子殿下创口疫魔…已…已生硬壳！唯…唯有此杵震荡之力…可…可破其壳！为…为‘活烬’之火…开…开一线通路！”
“破魔之杵？” 朱棣猛地转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腥风！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混杂着难以置信、绝处逢生的狂喜以及…一丝深不见底的忌惮的光芒！“何物？！王徵何在？！”
“院判…院判大人正携此物…火速赶来！” 吏员喘息着，脸上满是汗水、油污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此物…乃借秦淮水力…瞬息爆发…如…如巨锤砸落！院判大人言…此乃…此乃格物‘雷霆’！专破邪魔硬壳！”
雷霆？借水力爆发的巨锤之力？专破硬壳？！
这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朱棣和所有太医心头炸响！这已非岐黄之术，近乎神魔巫蛊！以机括之力，震荡龙子之躯？！
“荒谬！” 一名老迈的太医失声惊叫，“陛下！万万不可！太子殿下此刻已是风中残烛！岂能再受此等蛮力震荡？！稍有不慎，便是…便是五脏俱裂啊陛下！”
“陛下！此物闻所未闻！王院判…王院判怕是急疯了！此法…此法绝不可行！” 另一名太医也扑通跪倒，声音泣血。
质疑和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朱棣那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瞬间被巨大的疑虑和恐惧淹没。他看着榻上气若游丝的爱子，再看看地上昏迷不醒、同样命悬一线的李时珍…用这闻所未闻的“雷霆机括”去冲击炽儿的内腑？这哪里是救命？简直是催命！
然而，就在他心中天人交战、杀意与犹豫疯狂撕扯之际——
“陛下！陛下！院判大人到了！” 殿外太监尖利的声音带着变调的惊惶。
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混杂着铁腥、桐油和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徵出现在门口。
他形容枯槁，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破碎的镜片歪在鼻梁上，脸上血污、油污、汗水交织，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他几乎是被两名同样满身污渍、气喘吁吁的格物院工匠架着，才勉强站立。而他与工匠三人合力抬着的东西，瞬间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具极其怪异、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凶器”！
主体是一根粗如儿臂、长度近三尺的乌黑精钢套筒，表面布满粗犷的锻打痕迹和用于散热的螺旋凹槽。套筒末端，连接着一个结构复杂、由巨大棘轮、杠杆和联动杆组成的爆发装置，其尺寸和狰狞感远超工棚试验品数倍！最令人心悸的，是从套筒前端伸出的、一根细长、闪烁着幽冷寒芒的纯钢探针！探针长约一尺，细若笔管，针尖被打磨得极其锐利，此刻正随着王徵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晃动，折射着宫灯的光芒，如同毒蛇吐信！
整个“破魔杵”散发着一种原始的、蛮横的、充满破坏力的气息！与这金碧辉煌、弥漫着药香的寝殿格格不入！更与榻上那脆弱如纸的生命形成惊悚的对比！
“陛下！” 王徵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搀扶的工匠，踉跄一步，噗通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重重磕下！鲜血瞬间染红了金砖！“臣…王徵！携格物院倾力所铸‘破魔之杵’…叩见陛下！此杵…借水力之磅礴，蓄机括之巧思，可于一息间…爆发出千钧震荡之力！专破…专破疫魔硬壳！此乃…此乃太子殿下…唯一生机！臣…以性命担保！求陛下…恩准一试！” 他抬起头，破碎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疯狂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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