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冶立刻默契地解下腰间一个沉甸甸的锦囊,素手一扬,直接抛给姚师傅。锦囊落在姚师傅粗糙的大手里,发出悦耳又实在的金属摩擦声。
“这里是三百两,你先支应着,”李冶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当家主母的干练,“不够随时来取。子游说了,银子,管够!”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姚师傅,这银子可得用在刀刃上。
姚师傅捧着那沉甸甸、代表着无限可能的锦囊,只觉得比刚才那轻飘飘的地契还要重上千倍,激动得又是一哆嗦,差点没拿稳。
他赶紧将锦囊死死攥住,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黝黑的脸上满是郑重和感激,之前的憨傻窘迫一扫而空,只剩下被赋予重任的肃然。“东家,夫人,您二位就擎好吧!老姚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他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还用力按了按,确保万无一失。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腰板,那张被炉火常年熏烤、刻满风霜的黝黑脸膛上,焕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
他转过身,对着院子里那些停下手中活计、正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伙计和酿酒师傅们,运足了丹田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吼声,声音洪亮得盖过了蒸锅的嘶鸣和酒液的翻腾:
“都愣着作甚!耳朵塞驴毛了?!东家有令,天大的喜事!咱们兰香坊,要变天了!要扩成江南顶顶大的酒坊!从今儿起,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老陈!你带几个人,立刻去城里城外给我招人!泥瓦匠、木匠、搬石头的力工,是带把儿的、肯卖力气的,全给我划拉来!工钱,东家说了,比市面高三成!顿顿管饱,有肉!”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扫过人群,继续吼道:“老王!带着你的人,把西边靠墙那几排空坛子,全给我挪到后面空地上去!清出地方来!
手脚麻利点!还有你们几个新来的小子,别光顾着看!去!把库房里那些备用的铁锹、镐头、大绳,全给我拾掇出来!家伙事儿备齐了!咱马上就要——动!土!开!工!”
这吼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院落!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吼叫!
“江南第一大酒坊?老天爷!”
“高三成工钱!还顿顿有肉?东家万岁!”
“动土开工!动土开工!”
“快!挪坛子!清地方!”
整个兰香坊的院落,仿佛从一台有序运转的酿酒机器,瞬间变成了一座沸腾的、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蒸腾的热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酒香,更是一种名为“希望”和“干劲”的炽热风暴。
姚师傅看着瞬间被激活、如同沸腾蚂蚁窝般的院子,满意地抹了把脸上的汗,酱紫色的脸膛上满是亢奋的红光。
他一把抓过旁边一个识字的学徒:“柱子!去!笔墨伺候!老子要把东家这图纸先描个明白!线,得画准了!一根线就是一块砖,一块砖就是一片前程!懂不懂?”那学徒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去找笔墨了。
图纸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张巨大案板上铺开。姚师傅俯下身,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小心翼翼地抚过图纸上那纵横交错的墨线和朱砂印记。他看得极其缓慢,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与图上那些代表围墙、酒窖、蒸房、库区的符号进行一场艰难的对话。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黝黑脸颊蜿蜒流下,滴落在图纸边缘,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也浑然不觉。
“东家…这…这条线,”他终于抬起头,指着图纸上一处关键的连接点,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是说要把咱这西墙,和张老财家东院的花厅山墙…给…给并在一块儿?这…这墙咋个‘并’法?是拆了重砌?还是…还是硬凿开了接上?”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在请教某种高深莫测的仙家法术。
李冶在我身旁,看着姚师傅那副面对天书般敬畏又茫然的样子,忍不住以袖掩口,“嗤”的一声轻笑出来,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白发在忙碌穿梭的人影间微微晃动,像一抹清冷的月光。
我心中暗笑,这唐朝的工匠师傅,再是老把式,面对这种涉及结构改造的图纸,也难免抓瞎。我凑过去,手指点着图纸:“不是硬接。姚师傅,你看这里,”我在两堵墙相接的位置画了个叉,“这两堵墙,都得拆掉!拆干净!然后,在这个位置,”我的手指移到后面巷子新购区域的一个点上,“从这里开始,用大青石打地基,起一道全新的、又高又厚实的围墙!把咱们新买下的这片地,还有原来的作坊、张老财那宅子的精华部分,统统给我圈进来!要圈得严丝合缝,连只耗子钻进来都得先问问咱兰香坊的门朝哪边开!”
“哦——!”姚师傅长长地哦了一声,酱紫色的脸上恍然大悟,如同拨云见日,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之前的困惑一扫而空,只剩下兴奋和一种“原来如此”的透彻。“明白了!全明白了!东家您这意思,是推陈出新,另起炉灶!把旧的、碍事的、不合用的,全他娘的推平了!在好地方,用新料子,起高墙!圈大地盘!”他激动得猛拍了一下大腿,“啪”的一声脆响,“好!这法子好!敞亮!痛快!比俺老姚想的硬凿开接上强百倍!到底是东家!高!实在是高!”
他这粗豪直白的领悟和毫不掩饰的马屁,又引来李冶一阵忍俊不禁的低笑。姚师傅却毫不在意,得到了明确的指令,他整个人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立刻恢复了那种雷厉风行的状态。他一把抓过学徒递来的粗炭笔,那笔在他粗糙的大手里显得格外细小。
他学着我的样子,俯身对着图纸,开始笨拙却又无比专注地在关键位置上画下粗重的标记,一边画一边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吆喝指挥着院子里的初步清理工作,粗犷的声音在喧闹的院落里依旧清晰可辨。
“老赵!带几个人,把靠西墙根堆着的那些陈年老酒糟,全给我清了!清到后面空地上去沤肥!一点渣子都别留!那地方是以后新墙的根基!”
“柱子!你描的线呢?快着点!用白灰!沿着东家图纸上标的地方,给我在地上撒出印子来!要直!要准!”
“哎!那边那几个!轻点抬!那是好缸!磕破了皮儿,仔细你们的工钱!”
整个作坊如同上紧了发条,在姚师傅这架“人形扩音器”兼“指挥塔”的调度下,高速而嘈杂地运转起来。吆喝声、铁器碰撞声、沉重的拖拽声、坛瓮搬移的摩擦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将蒸腾的酒气都搅动得更加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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