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顶楼,红泠独坐窗前。桌上玉壶中的美酒已冷,她却毫无饮意。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失去了往日的慵懒与媚意,只剩下焦虑与挣扎,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重重迷雾,看到那正在悄然逼近的危机。
石保衡与交趾勾结,欲在春节灯会之际里应外合、袭杀崔?!
这个秘密,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她的心。她虽早已双手沾满血腥,沦为“大先生”麾下见不得光的利刃,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行事只问利弊,不问对错。然而,根植于血脉深处的那一丝属于宋人的良知,以及对“唇亡齿寒”这最简单道理的认知,却在此刻响起!
石保衡此举,已非寻常的争权夺利或走私牟利,而是彻头彻尾的通敌叛国!一旦事成,交趾大军入城,邕州必遭屠戮,繁华尽成焦土!届时,她这赖以栖身、苦心经营的临江仙,乃至她自身性命,都将如风中残烛,顷刻覆灭!更可怕的是,此举若引发宋交全面大战,烽火连天,生灵涂炭,这南疆乃至整个广南,将陷入何等浩劫?
“蠢货!疯子!”她低声咒骂着,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焦灼。她本可冷眼旁观,甚至趁乱牟利,或遵从“大先生”蛰伏的指令,置身事外。但……她做不到。那种眼睁睁看着蠢货把所有人都拖入地狱的无力感与愤怒,最终压倒了对暴露风险的恐惧,压倒了对“大先生”的敬畏。
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警示崔?!
这个念头一旦坚定,她便不再犹豫。
是夜,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红泠悄然起身,褪去那一身象征着她身份与诱惑的华美裙裳,换上一套紧束利落的纯黑夜行衣。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星的眼眸。腰间盘绕着一柄柔韧异常的百炼软剑,剑柄冰凉。最后,她戴上一顶宽檐斗笠,垂下黑纱,将容颜彻底遮掩。
她如同一只暗夜中的灵猫,悄无声息地自临江仙顶楼的隐秘窗口滑出,身形几个起落,便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沿着屋脊巷道,向着州衙方向疾驰而去。夜风拂动她的衣袂,却吹不散心中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出乎她意料的是,如此深夜,州衙后宅的签押房内,竟然依旧灯火通明!
红泠屏息凝神,如同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房顶,伏低身体,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屋瓦,向下望去。
只见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通判崔?并未端坐公案之后,而是与孙伯谦、周文渊、赵算盘等几位心腹属官围坐在一张大案四周,案上铺满了账册、图纸与文书。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却眼神专注,显然正在商议要事。
“……糖寮初建,百事待兴,然根基务必打牢!”崔?的声音清晰传来,虽略带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与力度,“伯谦,账目一事,乃重中之重!所有收支,无论巨细,必须汉僮双文记录,清晰明了。定期在互利局及各参与峒寨张榜公布,允许寨民随时查问!绝不容许有任何糊涂账,更绝不容许胥吏借机盘剥克扣,中饱私囊!一旦发现,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
“大人放心!”孙伯谦肃然应道,“老朽必亲自把关,绝不让一粒老鼠屎,坏了整锅粥的民心!”
崔?点头,又看向周文渊:“文渊,与僮寨协调之事,劳你多费心。尤其是土地划拨、劳力调配、原料供应,务必公平公正,充分听取韦青蚨姑娘及诸位头人意见。官府是来合作共赢的,绝非来施舍或强占的。我们要让僮人乡亲们真切地感受到,这糖寮,是他们自己的产业,未来的好日子,是他们用双手创造出来的!”
“下官明白!”周文渊郑重拱手,“定当秉持公心,绝不以势压人。”
崔?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算盘,来年开春,引导各寨垦荒植蔗之事,需尽早规划。优选蔗种,精耕细作之法,要请老农悉心传授。我们要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能让僮家世代受益的长久基业!”
赵算盘飞快地拨弄着算盘,口中应道:“大人高瞻远瞩!下官已初步核算,若按计划推行,三年之内,参与糖寮之僮户,岁入翻倍乃至数倍,绝非虚言!”
红泠在屋顶之上,静静地听着。崔?的话语,没有半分官腔套话,字字句句,皆围绕着如何让百姓尤其是被视为“蛮夷”的僮人真正得到实惠,如何建立公平持久的制度。她见过太多官员,嘴上仁义道德,背地里贪赃枉法;更见过太多权贵,视百姓如草芥,盘剥压榨,无所不用其极。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通判,身处贬谪之地,手握一方权柄,所思所虑,却全然是民生疾苦、边疆长治久安。他身上的那种清正之气、务实之风,以及那种发自内心的、欲为生民立命的担当,与她过往所接触的所有当权者,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刺目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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