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她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软化下来,顺从地靠在他并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坚实的胸膛上。
“别怕,文漪,”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我们是回家。”
院墙的月亮门外,碧荷正低着头,默默地收拾着简单的行囊。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心神不宁。她要跟着小姐回京,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她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乱成一团麻。
王子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看了很久,却没有出声。直到碧荷无意中抬头,才发现他的存在,吓了一跳。
“王……王大人?”碧荷的脸颊微微泛红。
王子岳走上前几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声音低沉:“你,决定要走了?”
“嗯。”碧荷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回京。”
王子岳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是为了沈姑娘?还是为了他?”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崔?。
碧荷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王大人!碧荷虽是奴婢,也知……也知廉耻!小姐待我如姐妹,崔大人是正人君子,我……我岂敢有非分之想!我随小姐走,只因她是我的小姐!”
王子岳看着她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和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了委屈与决绝的眸子,一时语塞。
碧荷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但她却倔强地没有去擦,只是看着王子岳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王大人,碧荷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我碧荷此生,若嫁人,只嫁王子岳!若你不娶,我便终身不嫁,伺候小姐一辈子!”
说完,她不再看王子岳瞬间变得震惊而复杂的脸色,猛地转过身,抱起收拾好的包袱,快步向院内跑去,单薄的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王子岳僵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月亮门后的背影,久久无言。风掠过廊檐,吹动了廊下悬挂的一盏尚未熄灭的灯笼,灯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充满了萧索与无奈。
天色将明未明,东方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邕州城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
崔?、沈文漪、碧荷,以及少数几名随从,已收拾停当,准备启程。马车停在州衙门外。
令人意外的是,衙门外的大街小巷,竟已站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他们手中没有鲜花,没有锣鼓,许多人只是默默地站着,手中提着一盏盏自家糊制的、样式简陋的白色纸灯。灯罩上,有的写着“崔青天”,有的画着简单的平安符。
没有人喧哗,只有一种沉静的、如同大地呼吸般的肃穆。当崔?一行人走出衙门时,百姓们无声地让开一条道路,然后,纷纷将手中的纸灯举起。千百盏白色的纸灯,在熹微的晨光中连成一片,如同一条流动的、沉默的星河,照亮了他们北去的路途。
沈文漪被这景象震撼,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满街的百姓,男女老幼,眼中都含着泪水,却无一人哭出声来。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急忙用袖子掩住口鼻。
崔?没有回头。他翻身上马,勒紧缰绳,目光平静地望向北方那逐渐亮起的天空。雾气弥漫,将远处的山峦勾勒得如同水墨画般朦胧。
在那一瞬间,透过朦胧的晨雾,他仿佛看到了三张女子的面容,交替浮现——
红泠在临江仙灯灭那一刻,强颜欢笑的凄艳;
韦靑蚨在山道转角,决绝转身时眼角那一点晶莹的泪光;
颜清秋在竹窗后,捧着孤灯那宁静而孤独的侧影……
他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叹息了一句,声音飘散在带着水汽的晨风里:
“这世上有些人,注定只能留在风里。记得,便好。”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车轮辘辘,碾过湿滑的路面。身后,是渐渐远去的、在晨雾中沉默矗立的邕州城,是那段混杂着血火、温情、绝望与新生的旧梦。前方,是通往帝都开封、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命。
风,从南方吹来,掠过江面,穿过山林,带着邕州特有的、混合着桂花与草药气息的微香,一路向北。
当邕州城头的晨鼓“咚咚”敲响,划破黎明的寂静时,崔?一行人马,已消失在北方官道的尽头,身影被越来越浓的雾气所吞没。
就在那一刻,马背上的崔?,心中忽然如同被一道光照亮,透彻清明——
原来人生这漫长的旅途,每一次看似无奈的别离,或许都正是在成全另一种形式上的、更深沉的回归。
回归本心,回归使命,或者说回归那早已注定、无法逃避的宿命。
风更急了,吹动他的衣袍,如同展翅的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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