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茅屋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一下。麦穗站在门边,没有立刻进去。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陶片,上面还留着白天画的几道线,是东坡伏击时用过的记号。她把陶片收进鹿皮囊,推开门走了进去。
陆恒跪在屋子中央,披散着头发,双手撑在地上。他的嘴唇在动,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念着什么。麦穗走近几步,听清了那句话:“妇人干政,天罚将至。”
她没说话,走到案前放下油灯。火光映出墙上的影子,一抖一抖的。她从怀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轻轻放在案上。竹简外缠着一条褪色的麻绳,打了个死结。
陆恒抬起头,眼睛红得很。他盯着那卷竹简,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你……哪来的?”
麦穗解开麻绳,慢慢展开竹简。她的手指在纸面划过,停在一行小字上。
“吾女医陆氏,尝以针救产妇难产,三日不眠,终保母子平安。”她念得很轻,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然夫谓我逾矩,夜投毒于汤羹……临终前书:‘女子亦有人心,何惧世人目?’”
陆恒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墙上。他张着嘴,像是想喊,却没发出声音。
麦穗继续念:“恒儿七岁发热,吾以艾灸救之,儿醒握母手曰:娘莫走。”
“住口!”陆恒突然大叫,整个人扑向案几,伸手去抓那卷竹简。他的指甲刮在纸上,发出刺啦一声。麦穗抬手一挡,竹简滑落在地。
陆恒喘着气,趴在地上不动了。他的肩膀在抖,手指抠进泥土缝里。
麦穗蹲下身,把竹简捡起来,重新摊开。她看着上面的字迹,声音更轻了些:“你怕的不是我,是你母亲。你怕如果女子都能行医、治田、理政,就没人再信‘妇人干政必生妖孽’这套话了。那你父亲杀她,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罪。”
陆恒抬起头,脸上全是汗。他的嘴动了动,终于说出一句话:“她不该学医……不该救人……那是男人的事。”
“那你小时候病重,是谁救的你?”麦穗问。
“是我娘……”他低声说,又立刻摇头,“可她死了!因为她不肯守规矩!”
“所以你就一辈子替她赎罪?”麦穗看着他,“你毁掉每一个能做事的女人,是为了证明你父亲没错?”
陆恒没回答。他低下头,手指慢慢松开了泥土。
麦穗站起身,走到角落的陶罐旁。她点燃三支艾草,插进罐子里。一股淡淡的药味散出来,混在空气里。
她闭上眼,低声念了一句:“愿后世女子,不必藏技畏言。”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油灯的火苗变得稳定,不再晃动。一股凉意从地面升起,贴着脚底往上爬。
陆恒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个女人,穿素色布衣,发髻斜簪一根银针。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很静。她一步步走进来,脚步没有声音。
麦穗睁开眼,也看见了她。她没动,只是往后退了半步。
那女人走到陆恒面前,蹲下来。她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抚过他的脸。陆恒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娘……”他喃喃地叫了一声。
女人没说话。她从发髻上取下那根银针,轻轻刺进陆恒的眉心。针只进去一点点,像是点了一滴水。
陆恒全身一震,身体软了下来。他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她,眼泪不停地流。
女人抬起手,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她站起身,转身走向门口。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像烟一样散了。
屋里只剩下药香和灯影。
麦穗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她从鹿皮囊里抓出一把麻种,撒在陆恒肩上。种子落在他脏兮兮的衣服上,有的滚进领口,有的粘在发丝间。
陆恒坐着没动。他的呼吸变平了,眼睛睁着,但不知道在看哪里。
麦穗拿起空陶罐,走到门边。她回头看了一眼。
陆恒低着头,一只手慢慢抬起来,碰了碰自己的眉心。那里没有伤口,也没有血,只有一小块湿润的痕迹,像是被雨点打过。
她走出门,把油灯留在屋里。
外面风大了些,吹得围栏上的麻绳啪啪响。她沿着小路往村中走,脚步很慢。走到一半,她停下,回头望了一眼那间茅屋。
灯还亮着。
她继续往前走。
赵石柱站在村口,手里拿着一根绿肥桶的木柄。他看见麦穗,迎上来。
“关好了?”他问。
“关好了。”她说。
“他怎么说?”
“他说他娘不该学医。”
赵石柱愣了一下。“可她救了他。”
“所以他恨她。”麦穗说,“也恨所有像她的人。”
赵石柱没再问。他把手里的木柄插进地里,靠着它站了一会儿。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年种冬麦吗?”他忽然说,“你说土要翻深些,我说妇人不懂。结果那年雪大,浅根的全冻死了,你的活了。”
麦穗点点头。
“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事,不是谁该做,是谁能做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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