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永宁寺。沈云裳醒得极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成眠。昨日那首诡谲的童谣,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短暂构筑起的宁静。慧明住持“吃茶去”的禅意仍在耳边,但现实的危机感,已如潮水般重新漫上心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重,更迫切。
她信步走出禅房,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昨日听见童谣的那处回廊。晨光熹微,将廊柱的影子拉得斜长,空气清冷,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她倚着廊柱,望向远处金陵城模糊的轮廓,那里是欲望与阴谋交织的漩涡,是她必须重返的战场。
正怔忡间,一阵极轻微的、规律的“嗒、嗒”声,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声音来自回廊尽头的八角小亭,清脆,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不疾不徐,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坎上。
她循声望去,只见亭中背对着她,坐着一位女子。女子身着素雅的月白绫衫,墨发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身姿挺拔,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华气度。她面前摆着一张紫檀木棋盘,上面已疏落落布了些黑白棋子。那“嗒嗒”声,正是她指尖拈起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她在与自己下棋。
沈云裳自幼也曾学过几日弈棋,虽不精,却也懂得观棋不语的真谛。她悄然走近几步,停在亭外,不欲打扰。然而,那女子的棋局却仿佛有种魔力,将她的目光牢牢吸住。
初看,棋局似乎平平无奇,黑白双子纠缠角隅,看不出什么惊涛骇浪。但细看之下,沈云裳却渐渐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力。白棋看似占据了边角实地,棋形厚实,但黑棋数子如孤军深入,弃而不舍,隐隐竟将白棋的大势割裂,使其首尾难以兼顾。白棋的“实”,在黑棋飘忽灵动、暗藏杀机的“势”面前,竟显得笨重而被动。
这棋局……好生熟悉的感觉。白棋的困局,不正如她当下的处境么?看似拥有一些东西(比如永宁寺暂时的安宁,比如自己的决心),实则被贾世清无形的黑手(那孤军深入却牵制全局的黑子)逼得左支右绌,难以施展。
“观棋亦需入神,女先生既已驻足良久,何不入亭一观?”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沈云裳的沉思。那女子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正含笑望着她。沈云裳这才看清她的面容,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眉目清雅如画,一双眸子尤其特别,沉静如水,却又仿佛能洞悉人心,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与智慧。
沈云裳微窘,敛衽一礼:“打扰先生清兴了。”
“无妨。”女子微微一笑,指了指对面的石凳,“独弈终是无趣,若女先生不弃,手谈一局如何?”
她的邀请自然而不容拒绝,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的力量。沈云裳心中微动,这女子气度非凡,绝非寻常香客。她略一迟疑,便依言坐下:“晚辈技艺粗浅,只怕辱没了先生。”
“弈棋之道,不在胜负,在于明心见性。”女子将盛着白子的棋盒推到她面前,“请。”
沈云裳执白,女子执黑。
开局依循常法,沈云裳谨记“金角银边草肚皮”的古训,稳稳占据边角。而那女子,落子却极为奇异,时而高悬星位,时而深入敌阵,看似毫无章法,东一子西一子,全然不顾棋形与实地。沈云裳心中疑惑,只道对方有意相让,或是不精此道,便更加专注于巩固自己的地盘。
然而,几十手过后,沈云裳渐渐感到不对劲。她虽然占据了四个角地,棋形厚实,但中腹地带,却被黑棋那些看似散乱的棋子,隐隐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自己的白棋虽“实”,却被压缩在边角,难以向外发展,彼此之间的联系也变得薄弱。反观黑棋,弃了边角小利,却换来了中腹浩瀚的“势”,棋虽散,意却连,隐隐有鲸吞全局之意。
她开始感到压力,试图打入黑棋的势力范围,破坏其阵势。但每当她落子,黑棋总能轻描淡写地一应,或靠,或扳,或断,将她的侵入之子逼得窘迫不堪,如同陷入泥潭的困兽。她越是用力挣扎,陷得越深,局面反而越发被动。
“女先生过于执着于‘实’了。”女子落下一子,轻轻切断了她一处棋子的联络,声音平和,“你看,你只盯着眼前的城池得失,恨不得将每一寸土地都圈入囊中,却忘了,这棋盘之上,除了‘实地’,更有‘外势’。失了外势,实地便如孤城,终难久守。”
沈云裳执子的手停在半空,额角已微微见汗。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她何尝不是只盯着“救出芍药”、“报复贾世清”这具体的“实地”,而忽略了贾家在金陵盘根错节的“外势”?贾世清本人或许可恶,但他背后是整个贾府的权势、人脉、财富构成的巨大网络。自己单枪匹马,只知硬碰硬,岂不正如这局中的白棋,看似夺得几座边角小城,实则已堕入对方浩瀚大势的包围之中,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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