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寒窗苦读时的雄心壮志,想起金榜题名时的意气风发,想起初入官场时那份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懵懂初心。是从何时起,路开始走偏了的?
是第一次收受下属的“孝敬”时那忐忑又隐秘的兴奋?是第一次利用职权为家族牟利时那膨胀的满足感?是第一次构陷政敌得手后那扭曲的快意?还是将貌美的芍药纳入府中时那视女子如玩物的傲慢?
欲望如同沼泽,一旦踏入,便越陷越深。起初只是湿了鞋袜,尚可抽身;待到泥足深陷,再想回头,已是徒劳。他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掌控着别人的命运,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欲望的奴隶,被权力、金钱、美色驱使着,一步步走向深渊。
“悔不当初……呵呵……悔不当初啊!”他猛地用头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额上瞬间一片青紫,“若当初……能守住本心……若当初……能听人一句劝……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看到了沈云棠和宋青书,那两个他曾经肆意拿捏、试图摧毁的年轻人,如今却能在风雪中拥有一方安宁的天地。而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吏部侍郎,却只能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等待着身首异处的结局。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他此刻的悔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清晰,都来得痛彻心扉。然而,这悟,来得太晚了。如同舟行江心,突遇风暴,桅折舵毁,四面皆是滔天巨浪,回头望去,来路已渺,彼岸无踪,除了葬身鱼腹,再无他途。
他仰起头,望着牢房顶部那唯一能透进一丝微弱天光的小小气窗,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悠长哀嚎,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不甘与无尽的悔恨,最终消散在死寂的寒夜里。
尾声:雪落无声 欲海无涯
这一夜,京城的雪,下得格外安静。
柳氏在破旧的院落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至死,眼中都凝固着那份“悔不当初”的惊惧。
陈景明在自家被烧毁的库房废墟里,穿着破烂的大红喜服,手舞足蹈,沉浸在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迎亲美梦中。
周文甫乘坐的青布小车,在官道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车辙,驶向那未知的、注定灰暗的未来。
贾世清在冰冷的牢狱中,睁着空洞的双眼,等待着黎明,等待着死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般的煎熬。
而青囊阁内,烛火温和。沈云棠靠在宋青书的肩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窗外雪落的声音。他们都听说了今日发生的种种,心中没有庆幸,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与警醒。
世人皆在欲海行舟。有人贪恋岸边的繁华,不断装载,直至舟覆人亡;有人迷失于海上的迷雾,随波逐流,终至搁浅荒滩;有人执着于海市蜃楼的幻影,奋不顾身,最终梦碎沉沦。待到风狂浪急,舟毁楫折之时,方才惊觉回头是岸,然而,回头望去,岸在哪里?那舟,又可还回得去?
“欲海回头舟已晚。”沈云棠轻声重复着这一回的标题,仿佛能听到那舟楫断裂的声响,能看到那沉没者在冰冷海水中最后挣扎的绝望。
宋青书握紧了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故需常怀敬畏,不忘初心。舟行欲海,能不载则不载,能少载则少载。须知,最简单的舟楫,方能行得最稳,最远。”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一切喧嚣与罪恶,也掩埋了无数来不及回头的欲望与悔恨。唯有这医馆一隅的灯火与相守,在这茫茫雪夜里,微弱,却坚定地亮着,如同欲海狂涛中,那一点永不迷失的航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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