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满是横肉、透着不耐烦的妇人的脸。正是王管事的妻子,王氏。
王氏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婉清,虽然她穿着寒酸,低着头,但那依稀可辨的秀丽轮廓和骨子里的气质,还是让王氏认出了她。
王氏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混合着虚假同情和毫不掩饰的优越感的复杂神色,声音拔高,带着夸张的惊讶:“哎哟喂!这不是大奶奶吗?您怎么……怎么到我们这贱地来了?这大冷天的,快,快进来暖和暖和?”话是这么说,她却丝毫没有让开身子请人进去的意思。
沈婉清的脸在兜帽下瞬间变得滚烫,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她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王……王家婶子,不……不用麻烦了。我……我是想问问,家里可还有……还有吃剩的……一点饭食?孩子……孩子饿得受不住了……”
她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过喉咙。
王氏“啧”了一声,脸上那点虚假的同情也淡了下去,换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哎,说起来也是造孽哦!谁能想到偌大的国公府,也有今天这般光景?”她斜眼看着沈婉清手里的粗陶碗,嗤笑一声,“剩饭?我们小门小户的,哪有什么多余的剩饭?这年头,粮食金贵着呢!”
沈婉清的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王氏看着她这副样子,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才慢悠悠地转身,朝着院里喊了一嗓子:“狗剩!去,把厨房里那碗喂狗的泔水……啊不,把那点早上吃剩的粟米粥拿来!好歹是旧主家,总不能看着人饿死不是?”
“泔水”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婉清的耳朵里。她眼前一阵发黑,浑身冰冷。
很快,一个半大的小子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盆出来,里面是半盆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上面还飘着几片烂菜叶。
王氏接过瓦盆,却不是递给沈婉清,而是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姿态,随手倒进了她手中的粗陶碗里,一些粥汤溅出来,落在沈婉清冰冷的手背上,黏腻冰凉。
“拿去吧,大奶奶。”王氏拍拍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好歹能吊着命。不是我说,您也得早点想法子,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我们当家的如今也不容易,一大家子要养活呢……”
沈婉清没有抬头,也没有道谢。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碗里那点浑浊的、散发着馊味的所谓“粥”,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强行逼了回去。在这里流泪,只会让这妇人更加得意。
她紧紧捧着那只碗,仿佛捧着全家人唯一的生路,也捧着自己碎裂成齑粉的尊严,转身,踉踉跄跄地逃离了那扇门。身后,传来王氏毫不压低声音的嘲讽:“哼,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大奶奶呢!落魄凤凰不如鸡……”
寒风卷着这句话,像刀子一样追着她,刮得她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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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婉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座破败府邸的。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着。
穿过一道道曾经熟悉、如今却陌生得令人心慌的门廊,绕过一片片枯死的花园,她回到了那间偏房。
婆婆柳氏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但在看到沈婉清煞白的脸色和手中那只粗陶碗里少得可怜、品相不堪的食物时,那点光迅速黯淡下去,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娘……我……我讨到了一点……”沈婉清的声音干涩沙哑,她将碗递过去。
柳氏接过碗,只看了一眼,身子便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浑浊的、散发着异味的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扇在她坚守了几十年的骄傲上。
“这……这是……”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是……是王管事家给的……”沈婉清低声道,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滑落。
“王氏……那个贱婢!”柳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怨毒的光芒,“当年她男人贪墨府里银钱,还是我念在他多年辛苦,网开一面,只打了二十板子撵出府去……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他送官究办!乱棍打死!”
她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阿宝闻到食物的味道,怯生生地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那只碗,小声说:“祖母,娘,阿宝饿……”
孩子天真而无辜的眼神,像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屈辱的闸门,也击碎了所有无用的愤怒和回忆。
柳氏看着孙子渴望的眼神,又看看儿媳苍白的脸和脸上的泪痕,再看看碗里那点堪堪能续命的东西。所有的愤怒、怨毒、不甘,最终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死寂意味的叹息。
她伸出颤抖的手,拿起碗里唯一还算干净的一把小木勺,舀起一勺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递到阿宝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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