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下的镇北侯府,恍如一头垂死的巨兽,在寒冬中喘息。府内灯火通明,却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衰败。丫鬟仆从们端着金盘玉盏,脚步匆忙地穿梭于廊庑之间,神情中却不见往日的从容,只有压抑不住的惶恐。
明日,便是镇北侯府被抄家问罪之期。今夜这场盛宴,是这百年世家最后的绝唱。
老夫人萧氏端坐正堂,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双曾经犀利如鹰的眼眸,此刻平静得令人心惊。她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济济一堂的儿孙。
“都到齐了?”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满堂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回母亲,除了三房的那个孽障,全都到了。”长子慕容晟躬身回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萧老夫人微微颔首,目光在空着的那个座位上停留片刻,那里本该坐着她的嫡孙慕容昭——那个三日前已被押入天牢的家族继承人。
“开宴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金盘盛着驼峰,玉盏斟满琼浆,丝竹声起,舞姬翩跹,一切仿佛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镇北侯府应有的气派。
然而,席间的笑声太过刻意,举杯的手微微颤抖,就连那悠扬的乐曲,也掩不住角落里偶尔传来的低泣。
慕容晟举杯起身,强挤出一丝笑容:“今日家宴,不必拘礼。我慕容氏百年荣光,岂是一时风雨能够撼动?来,满饮此杯!”
酒入愁肠,化作无限凄凉。
萧老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切,思绪却飘回了四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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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承平十八年的上元夜,整座京城灯火如昼。刚刚承袭爵位的老侯爷慕容锋,在府中大摆筵席,庆祝慕容氏又一位女儿被选入宫中为妃。
那时的镇北侯府,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府门前车水马龙,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皆来道贺。皇帝亲赐“国之柱石”金匾,高悬正堂。十八盏琉璃宫灯将整个府邸照得亮如白昼,连庭院中那株百年海棠,枝头都系满了金丝银线。
酒过三巡,老侯爷慕容锋已有七分醉意。他大手一挥,命人抬出十口沉香木箱,打开一看,满室生辉——全是金银珠宝、古玩玉器。
“这是我慕容家这些年的积蓄!”慕容锋朗声大笑,声音洪亮得震得梁上灰尘都簌簌落下,“区区俗物,不及我慕容氏权势之万一!”
席间宾客无不艳羡,谄媚之词不绝于耳。
年仅十六的萧氏——那时的萧姨娘,坐在女眷席的末位,望着这场景,心中却莫名一紧。她记得老家有句俗语:“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慕容家如此张扬,恐怕不是吉兆。
宴至酣处,老侯爷更是命人将皇帝御赐的南海珍珠取出,随意分赏给在座宾客。那颗颗价值连城的珍珠,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入他人手中。
“父亲,”萧姨娘的夫君,时任兵部侍郎的慕容钧低声劝谏,“御赐之物,如此分发,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老侯爷不以为然,“我慕容家功高盖世,皇上岂会在意这些小事?况且,权势不用,更待何时?”
说罢,他又命人打开府库,取出十万两白银,言称要重修京城外的慈恩寺,为慕容家祈福。
那一夜,金樽美酒,歌舞不休,直至天明。
萧姨娘记得清楚,宴席散去时,老侯爷醉醺醺地拍着慕容钧的肩膀说:“儿啊,记住,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慕容家能有今日,全凭敢作敢为!”
这句话,成了慕容家此后四十年的行事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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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您怎么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将萧老夫人从回忆中唤醒。
她低头看去,是重孙儿慕容琪,今年方才五岁,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萧老夫人心中一痛,伸手将孩子揽入怀中。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明日将如何面对抄家之祸?
“琪儿怕吗?”她轻声问。
孩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丫鬟们说,明天会有很多官兵来家里,是真的吗?”
席间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重祖孙身上。
萧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环视满堂儿孙,声音陡然提高:“你们都听见了?连五岁孩童都知道明日之祸,你们却还在这里强颜欢笑,自欺欺人!”
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们识趣地退下。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
“母亲息怒,”次子慕容晖起身道,“事已至此,不如想想如何保全家族血脉。”
“保全血脉?”萧老夫人冷笑一声,“四十年来,你们何曾想过‘保全’二字?仗着祖荫,在朝中结党营私;倚仗权势,在地方强取豪夺;就连皇室公主,也敢拒婚羞辱!如今大祸临头,才想起保全血脉,不觉得太晚了吗?”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慕容晟长叹一声:“母亲教训的是。可孩儿始终不解,我慕容家世代忠良,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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