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看见嫂子,哭喊道:“大嫂救我!他们说要剁了我的手!”
李氏又气又急,厉声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薛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那汉子冷笑道:“大夫人要教训家里人,且等还了钱再说。今日若是见不到银子,我们只好按规矩办事了。”
李氏咬牙道:“家中一时拿不出这许多现银,可否宽限几日?”
汉子摇头:“宽限不了。若是没现银,用物事抵债也行。我看您这宅子里的家具摆设,倒也值几个钱。”
说罢,便示意手下进屋搬东西。仆役们上前阻拦,却被一把推开。霎时间,哭喊声、争吵声响成一片。
“住手!”薛蟠忽然大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强抢民宅?”
那汉子斜眼看他:“小公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告到官府,也是这个理。”
薛蟠少年气盛,冲上前理论,却被一把推倒在地。李氏急忙去扶儿子,场面一片混乱。
正当不可开交之际,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且慢!”
众人回头,只见薛老夫人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她虽然老迈,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视着众人。
“母亲,您怎么出来了?”李氏急忙上前。
薛老夫人不答,径直走到那汉子面前,缓缓道:“回去告诉你们东家,薛家虽然如今不如从前,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五百两银子,明日此时,一分不少地还你们。若是今日敢动薛家一草一木,老身立刻撞死在这门前,看你们如何收场!”
她那决绝的气势,竟把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镇住了。那汉子犹豫片刻,挥挥手让手下放开薛蟠:“好,就依老夫人,明日此时我们再来。若是再见不到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赌场的人散去后,薛老夫人身子一晃,险些晕倒。众人急忙将她扶回房中。
这一夜,薛府灯火通明,无人入睡。
李氏翻箱倒柜,清点家中所有值钱物品;薛蟠跪在父亲病榻前,痛哭流涕地忏悔;薛琳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主动拿出几件首饰;就连下人们也纷纷拿出微薄的积蓄,要助主家渡过难关。
然而所有东西凑在一起,也不过三百余两。
“还差一百多两,可如何是好?”李氏愁容满面。
薛蟠忽然道:“娘,我有个同窗,家中富裕,我去向他借些银子...”
“不可!”李氏断然拒绝,“薛家再难,也不能让您在外面低头借钱。”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老管家忽然道:“大夫人,老奴想起一事。城南那处别院,虽然久无人住,倒也值些钱。不如暂且抵押出去,等渡过这个难关,再赎回来。”
李氏犹豫不决。那处别院是薛家的祖产,薛老爷曾再三叮嘱不可变卖。
薛老夫人却道:“就依这个主意吧。宅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在,将来总有翻身之日。”
次日,李氏匆匆办理了抵押手续,凑足五百两银子,还了赌债。
风波虽平,薛家却已是元气大伤。为了节省开支,李氏不得不辞退更多仆人,只留下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偌大的薛府,越发显得空荡寂寥。
秋意愈浓,落叶越积越厚。薛老夫人每日坐在廊下,望着满园荒凉,喃喃自语:“败叶满阶无人扫...败叶满阶无人扫啊...”
这一日,薛蟠收拾行装,准备返回书院。临行前,他来到母亲房中,郑重其事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娘,孩儿此去必定发奋苦读,来日金榜题名,重振薛家门楣!”少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李氏扶起儿子,泪水盈眶:“好孩子,娘就指望你了。”
送走儿子,李氏独自站在大门口,望着那两扇斑驳的大门,忽然想起十年前刚嫁入薛家时,婆婆对她说的一番话:
“管家如治国,兴衰皆有征兆。一门之兴,不在权位高低,而在治家有道;一族之衰,不在外力逼迫,而在内里先腐。切记,切记。”
如今想来,这话竟是谶语一般。薛家之败,早在外患来临之前,内里就已腐朽了——公公刚愎自用,用人唯亲;丈夫只知读书,不问家务;小叔挥霍无度,贪图享乐;小姑虚荣无知,只知索取...而她自己,虽尽力维持,却终究无力回天。
“大夫人,风大了,回屋吧。”老管家轻声提醒。
李氏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门外堆积的落叶,缓缓转身进门。
那厚厚的落叶,在秋风中打着旋,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悲哀的道理:大厦之倾,非一日之败;家族之衰,非一朝之过。当第一片落叶无人打扫时,衰败的种子就已悄然种下;当第一个人心离散时,倾覆的命运就已悄然注定。
而这满阶的败叶,又何尝不是人心的写照?当责任被推诿,当规矩被破坏,当亲情被利益取代,再辉煌的家族,也终将如这秋叶般,零落成泥。
李氏的背影消失在门内,那两扇朱漆大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像是在为一个时代的终结,画上一个苍凉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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