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熟悉的小路慢慢走着,月光如水,洒在山路上,不用提灯也能看清前路。
走到半山腰的凉亭,她停下脚步,凭栏远眺。山下的村落点点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更远处,是沉睡的城镇,那里有她曾经熟悉的世界。
曾几何时,她是那个世界的一部分,为名利所困,为情爱所苦。如今站在这里,俯瞰尘世,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痴愚。
烦恼皆自找——这话说来简单,真正做到却需要大智慧、大勇气。
她记得静安师太说过的一个故事:有个人总觉得生活艰难,到处求人解惑。一个智者给了他一把盐,让他放入一杯水中尝尝。那人说咸得发苦。智者又带他到湖边,让他把同样多的盐撒进湖里,再尝湖水,那人说清甜可口。
“生命的烦恼如同盐,不多也不少,”静安师太当时说,“而我们的心,可以是杯水,也可以是湖水。”
当时的她似懂非懂,如今却深有体会。心量大了,烦恼就小了;心自在,处处自在。
“师姐!”妙音的声音从山下传来,“住持让你回去一趟,说是有客来访。”
沈青荷微微蹙眉。这么晚了,会是谁?
下山回到庵中,她直接去了住持的禅房。推门进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兄长,沈青枫。
“哥哥?”她惊讶道。
沈青枫转过身,眼中满是复杂情绪:“青荷...”
静安师太起身:“你们兄妹聊,老尼先去休息了。”
师太离开后,禅房里只剩下兄妹二人。沈青枫打量着妹妹,眼中有着心疼,也有着欣慰:“你...看起来很好。”
沈青荷微笑:“是很好。哥哥怎么突然来了?”
沈青枫叹了口气:“我调任回京了,路过此地,特地来看看你。”
兄妹二人相对坐下,一时无言。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侯府...二公子去世了。”沈青枫忽然道。
沈青荷拨动念珠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阿弥陀佛。”
“你...不难过?”沈青枫小心地问。
沈青荷抬眼:“哥哥希望我难过吗?”
“不是...”沈青枫一时语塞,“只是...毕竟夫妻一场...”
“尘缘已了,何必执着。”沈青荷平静地说,“他走时痛苦吗?”
“听说不太好,病了很久,没钱医治...”沈青枫低声道,“侯府败落之后,他的那些妾室都散了,只有一个老仆照顾他。”
沈青荷合十:“愿他早登极乐,永离苦海。”
沈青枫看着妹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青荷,你变了很多。”
“是啊,变了。”沈青荷微笑,“从前的沈青荷已经死了,现在的青荷,是重生后的我。”
“你...后悔吗?”沈青枫问,“后悔嫁入侯府,后悔经历那些...”
“不后悔。”沈青荷摇头,“没有那些经历,怎会有今日的觉悟?苦难是修行的助缘,烦恼是智慧的资粮。”
沈青枫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道:“看来,你是真的找到了归宿。”
沈青荷点头:“是啊,找到了。”
送走兄长,已是亥时。沈青荷没有立即回房,而是去了大殿。
月光从殿门的缝隙射入,照在佛像上,给庄严的佛像镀上一层银辉。她跪在佛前,不是祈求什么,只是静静地跪着,感受内心的平和。
忽然间,她想起那个上山寻死的周妇人。明日,她要托人带信给周妇人,告诉她静安师太已经联系好了几位愿意购买绣品的香客。
她又想起兄长离去时那若有所悟的眼神。或许,她的经历,也能给仍在红尘中挣扎的兄长一些启示。
最后,她想起早已逝去的父母。若他们泉下有知,看见如今的她,是会心疼,还是会欣慰?
一滴泪悄然滑落,不是悲伤,而是感恩。感恩所有的遇见,无论是善缘还是恶缘;感恩所有的经历,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
没有这些,她永远都是那个被困在侯府深宅,为一点小事就烦恼不休的少夫人,永远不会明白,心自在,处处是净土。
起身走出大殿,夜风拂面,带着山间特有的清甜。仰望星空,银河璀璨,浩瀚无垠。
她忽然想起《华严经》中的句子:“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
的确,一切烦恼,都是心描画出来的;一切痛苦,都是心感知到的。心若不染,烦恼何存?
回到禅房,妙音已经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轻手轻脚地躺下,闭上眼睛。
远处,似乎又传来了钟声,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夜半敲钟?
她不去探究,只是静静地听着。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唤醒多少迷途之人?而她,不过是其中一个。
在钟声中,她沉沉睡去,无梦。
翌日清晨,晨钟再响。
她起身,更衣,洗漱,与师姐妹们一同做早课。一切如常,却又不同。
早课毕,她主动去找静安师太:“师父,我想学习敲钟。”
静安师太深深看她一眼:“想清楚了?敲钟不是易事,要心中有佛,手下有度。”
“弟子明白。”
“好,从明日起,你负责敲晨钟。”
“谢师父。”
走出禅房,她看见周妇人已经等在院中,手中捧着一幅绣品,眼中满是希望。
她微笑合十。
暮鼓晨钟,惊醒迷途之辈;佛法慈悲,度化有缘之人。
而她,终于明白:烦恼本是空,只因心动;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钟声又响,这次,是在她心里。
喜欢浮世金钗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浮世金钗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