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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城的繁华,与边境的血火恍如隔世。魏延一身崭新的散骑常侍官服,深紫色缎面绣着瑞兽纹样,华贵却陌生,紧紧包裹着他依旧雄健的身躯,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他跟在引路内侍身后,行走在光滑如镜的宫道之上,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仿佛隔绝了他过往的戎马生涯。
武德殿侧殿,熏香袅袅,陈暮并未在正殿召见他,而是选在了这处更为私密的地方。殿内陈设典雅,书卷气浓郁,与军营大帐的粗犷截然不同。
“臣,魏延,叩见主公。”魏延依足礼数,跪伏在地,声音低沉。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那身别扭官袍的倒影。
“文长来了,平身,看座。”陈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和听不出喜怒。
魏延谢恩后,在内侍搬来的锦墩上坐下,依旧微垂着头,不敢直视君颜。
陈暮打量着他,眼前的魏延,洗去了战场的风尘与煞气,眉宇间那股桀骜被强行压下,却化作了更深沉的郁结,整个人如同被强行塞入精美剑匣的战场重刃,处处透着不适与憋闷。
“这身官服,穿着可还习惯?”陈暮忽然问道,语气似随意。
魏延身体微微一僵,涩声道:“回主公,习惯。”
“习惯?”陈暮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奏章,“怕是浑身都不自在吧。孤还记得,你在历阳时,一身戎装,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英姿。那才是你魏文长。”
魏延勐地抬头,看向陈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迅速垂下:“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往日种种,皆是臣……鲁莽无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陈暮语气转为郑重,“文长,你可知孤为何不杀你,反而将你留在身边?”
魏延沉默片刻,道:“主公仁德,念及旧功,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是一方面。”陈暮站起身,踱步到魏延面前,“更重要的,是孤认为,你魏文长,是一柄国之利器!利器用之正则利国,用之邪则伤身。断肠谷之败,非你之勇不足,乃你之性未磨,未能真正领会为将者,何为重,何为轻。”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魏延:“将者,勇、谋、忠、信,缺一不可。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亦有临阵机变之谋,然于‘忠’‘信’二字,尤其是顾全大局之‘信’,尚有欠缺。孤将你留在身边,就是要你亲眼看看,这庙堂之上,江山之重,并非仅凭血气之勇就能承载!要你学着沉下心来,看看孤是如何权衡利弊,如何驾驭群臣,如何守护这万里河山!”
魏延心神剧震,陈暮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直指他的要害。他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主公……臣……臣明白了!臣必定洗心革面,谨遵教诲!”
“明白就好。”陈暮将他扶起,“散骑常侍,位虽闲散,却可随侍左右,参与机要。望你好生体会,莫要辜负孤望。”
“臣,定不负主公!”魏延重重叩首。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屈辱,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感悟。
散骑常侍的职责,主要是随侍君主,顾问应对,参与朝会,记录旨意,并无固定职司。对于习惯了沙场征伐、号令千军的魏延而言,每日穿着束手束脚的官袍,站在金殿角落,听着文武百官争论那些在他看来繁琐无比的政事、税赋、水利、科举……简直是一种煎熬。
他如同一个局外人,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看到了庞统、徐庶等谋臣如何引经据典,剖析利害,制定国策;看到了张昭、顾雍等老臣如何秉持礼法,维护朝纲;也看到了全琮等人如何巧言令色,攻讦异己,尤其是将矛头隐隐指向远在江北的陆逊及其新政。
“江北新政,清查田亩,手段酷烈,致使士绅离心,民怨沸腾,长此以往,恐生内变!”
“陆大都督总揽江北军政,权柄过重,虽功勋卓着,然亦需防微杜渐啊!”
每当听到这些言论,魏延便忍不住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曾与陆逊有隙,甚至心怀怨愤,但经过断肠谷之败,经过陈暮那番点拨,他再听这些言论,感受已然不同。他隐隐觉得,这些人的攻击,并非全然出于公心,更多是为一己之私,为维护旧有利益。而陆逊,那个他曾经视为压制自己的对手,似乎是在做着一件极其艰难却关乎国本的事情。
他也看到了陈暮如何在这纷繁复杂的朝局中,听取各方意见,时而采纳,时而驳斥,时而平衡,时而独断。他渐渐明白,治理一个国家,远比打赢一场战争要复杂得多。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胜负,还有民心、财政、吏治、外交……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次朝会结束后,陈暮特意留下魏延。
“文长,观朝议数日,有何感想?”
魏延沉吟片刻,老实回答:“回主公,臣……觉得,很复杂。比带兵打仗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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