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话音刚落,奶奶已经扑过来,枯树枝似的手攥住我手腕——凉得跟块冻梨,连脉搏都弱得几乎摸不着。紧接着我爸撞开门,红着眼眶,手里攥着根铁锹把,指节泛白:“妈,我去请镇上的先生!”
“不用!”奶奶吼得嗓子劈叉,从怀里掏出三根香,“老仙儿的事儿,得咱自己求!”
她踮着脚往香炉里插香,可那香跟长了刺似的——要么刚碰到炉口就“嘣”地弹出来,要么插进去半截又歪倒,最后一根干脆“啪”地折成两段。奶奶的脸瞬间煞白,扑通跪在仙堂前,额头磕在青石板上:“老仙儿们!我就这么一个孙子,您几位要是嫌我供奉不周,我给您赔罪!可今儿个,您得给我留口气儿啊!”
说着,她突然站起来,手哆嗦着揭下仙堂上那张供表——黄纸黑字,写着“胡三太奶”“黄二大爷”“常仙姑”一串仙家名讳,边角都磨得起毛了。奶奶把供表举过头顶,声音里带着股子破釜沉舟的狠:“我陈白氏,今天把话撂这儿!要是救不回我孙子,我陈白氏魂飞魄散也得陪他!要是能活,我宁肯折十年寿,把名字写在堂单上——往后我就是仙家的‘编外弟子’,随叫随到!”
说完,她转身抄起火盆里的火钳,把供表往炭火里一扔。黄纸瞬间烧起来,火苗子窜得老高,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泛着红光:“老头子,要是三天后我没回来,你就把我跟岁安埋在后园老槐树下——阴曹地府里,我还能给他当个伴儿!”
奶奶这一跪,就是三天三夜。
妈每天凌晨起来给我擦身子,手冻得通红,搓着搓着就哭:“岁安,你醒醒,跟妈说句话,妈给你热奶粉,放两颗冰糖……”爷爷蹲在门口抽烟,烟蒂堆成个小山,烟圈儿飘得满院子都是,嘴里念叨着“老仙儿,行行好”;我爸更邪乎,把家里的门槛都踢烂了,来回踱步,鞋子磨得底儿都掉了。
第三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妈实在撑不住,跪在奶奶身边哭出声。她这一哭,连带着我爸和爷爷也跟着嚎,整个屋子跟哭丧似的。就在这时——
“咯嘎——”
一声雄鸡报晓,划破了村子的黎明。
可我和奶奶,还是没动静。
妈扑在我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岁安,你别吓妈……”
突然,我胸口一热,猛地“哇”地哭出声!小拳头攥得死紧,脸上还带着点紫气。与此同时,奶奶长出一口气,直起腰来,伸了个懒腰,揉着膝盖笑:“成了!”
全家都愣了,直到奶奶拍着大腿喊“岁安!”,妈才反应过来,扑过去抱住我,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脸:“我的儿!你可算醒了!”
后来奶奶说,是堂单上的老仙在最关键时候拉了她一把——她魂魄飘到阴曹地府,正撞见勾魂的小鬼儿拎着我往奈何桥走,多亏胡三太奶拦着,说“这娃是我陈家的种,你们动不得”,又塞给她一粒“还阳丹”,才把我抢回来。
奶奶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村里的老秀才写新供表——上面除了原来的仙家,还加了我的名字:陈岁安。
“老仙儿,我这孙子既然上了您的堂单,就得认在您门下!”奶奶把供表贴在仙堂正中央,用红绸子裹着边,“往后他要是闯祸了,您得兜着;要是遇着难了,您得帮着!不然我陈白氏做鬼都不放过您!”
这话传出去,连邻村的出马仙都吓一跳——哪有把活人名字写在堂单上的?可奶奶执意如此,谁也拦不住。
说来也怪,自打名字上了供表,我跟换了个人似的:
以前三天两头感冒发烧,现在连风寒都沾不着边儿;
会说话起,就能看见些“不干净”的东西——院儿里飘着的白影是邻居家去世的爷爷,墙角窃窃私语的是黄皮子讨封,半夜来敲门的“仙马”(注:仙家坐骑),是山那边的黄仙儿找奶奶看事;
连小时候摔断胳膊,都没哭——因为看见奶奶身后站着个白胡子老头,手里举着块仙丹,说“小娃娃,吃了就不疼”。
六岁生日那天,奶奶在仙堂摆了十二个大碗菜:红烧肉、酱肘子、清蒸鱼,还温了三坛子高粱酒。半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仙堂那边热闹得很——推杯换盏的声音,夹杂着尖细的笑声:“这小崽子上了咱堂单,就是咱自家人!往后谁要是敢欺负他,咱跟他拼命!”
第二天一早,奶奶摸着我的头,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乖孙儿,你渡劫了。老仙儿收了你的供,答应保你平安到老。”
后来的日子,果真应了奶奶的话:
上学路上差点被卡车撞,不知哪来的风把我推到路边;
高考前夜发高烧,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给我喂了颗药丸,第二天醒过来神清气爽,考了全县理科第一;
甚至后来去城里打工,遇到黑心老板拖欠工资,总有陌生人帮我出头——后来才知道,是奶奶说的“仙马”在照应。
直到我二十三岁那年,遭人陷害进了监狱。
牢里的夜很黑,我梦见奶奶站在铁窗外。她的蓝布衫还是当年的样子,头发白了一半,手里攥着个红布包:“孙儿,这是你命里的劫数。老仙儿插不得手——当年你上了堂单,护了你二十年,已经破了规矩。”
她凑近铁窗,声音轻得跟片羽毛:“等你出来,去后园老槐树下,找我埋的东西。那是你爷爷当年给我打的银镯子,还有……”
话没说完,梦就碎了。
后来我出狱,真的在老槐树下挖到一个铁盒——里面是奶奶的银镯子,还有张皱巴巴的纸条,写着:“岁安,仙家的缘法,是护你一世平安。别恨,别怨,好好活。”
现在想想,我这一辈子的福分,全来自奶奶当年那个惊世骇俗的决定——把活人的名字,写在仙家的堂单上。
这不是迷信,是奶奶用十年寿、用魂魄,给我换的一条活路。
而那些藏在岁月里的仙缘,那些半夜的哭声、香灰的味道、奶奶的背影,都成了我生命里最珍贵的印记——
因为我知道,不管走得多远,身后总有座仙堂,总有盏灯,等着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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