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将军府邸深处。
即便门窗紧闭,浓烈的药味依旧顽固地渗透进来,与名贵熏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味。袁绍(钱广进)烦躁地将手中一份帛书重重拍在案上,那正是他几日前派人送给曹操、暗含指责的诘问信底稿。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声咆哮,额角青筋跳动,在华丽却压抑的书斋里来回踱步。“度田!度田!该死的度田令!”他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座精美的青铜灯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沮授肃立一旁,面色凝重如铁,下颌绷紧:“主公息怒。当务之急是防疫!清河、巨鹿两郡疫情如火,邺城昨日又报新增十七户染疾!太医院人手药物皆已捉襟见肘!若再不强力干预,恐……”
“干预?怎么干预?!”袁绍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地瞪着沮授,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审配!你说!你告诉孤,怎么干预?那些世家!他们肯把囤积的药材拿出来吗?肯把家藏的良医派出来吗?肯让佃户们停下春耕去清理沟渠秽物吗?!”
被点到名字的审配心中一凛,连忙躬身:“主公明鉴,世家大族…亦有难处。人丁染疾者亦不在少数,恐慌蔓延,闭户自保亦是人之常情…此时若强行征调,恐生激变…”
“人之常情?激变?”袁绍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指着窗外,“听听!听听这满城的恸哭!那不是人之常情!那是催命符!他们巴不得孤倒台!巴不得孤这度田令胎死腹中!用瘟疫来拖垮孤!用瘟疫来证明孤是错的!” 他猛地看向沮授,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公与!传孤将令!即刻起,邺城四门紧闭!许出不许进!城内坊市分隔,由兵卒把守!染疾者之家,门悬白布,差役每日派送基本米粮药草置于门外,严禁出入!敢有违抗者、造谣惑众者、囤积居奇者——斩!”
“主公!此法太过酷烈!恐失民心……”审配惊呼。
“民心?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民心?!”袁绍咆哮着打断他,眼神凶狠地扫过沮授和审配,“去办!出了任何岔子,孤担着!孤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孤的刀快!”
袁绍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试图用最粗暴的铁腕,锁死这座已经渗入瘟神爪牙的都城。然而,这份基于恐惧和愤怒的决绝,在无孔不入的瘟疫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沮授领命而去,背影沉重。审配面如死灰,不敢再多言一声。书斋内只剩下袁绍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哭声。那哭声,正变得越来越密,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在邺城另一角的太医院总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是这里的主旋律。庭院里临时搭起了成排的草棚,里面躺满了痛苦呻吟的病患。脸上覆着厚厚浸药粗麻布的医工和健妇们脚步匆匆,穿梭其间,喂药、擦拭、更换污染的草席。空气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微弱的哀吟在回响。
后院一间被严格隔离的净室内,甄宓(方晴)刚刚直起身。她同样覆着药布,露出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罩在素色麻布医袍外的深青色外衫已被汗水和药渍浸透,深一块浅一块。她刚刚完成了一例凶险的针刺放血术,试图缓解一个高热惊厥孩童的颅内压力。孩子暂时平稳下来,被健妇抱走。极度疲惫之下,她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眩晕。她扶着冰冷的药柜,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清醒。
“夫人!您快歇歇吧!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旁边一个同样疲惫不堪的中年医官忍不住低声劝道。
甄宓摇摇头,声音透过药布显得沙哑低沉:“王医官,城西隔离坊报来的重症名单呢?药汤还够几个时辰?”
“名单在……药……”医官还未答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匠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卷帛书,声音带着哭腔:
“夫人!不好了!城北…城北大慈安寺收容所那边…韩副院判…韩副院判他…他染疾了!高烧,咳血…已经抬入重症坊了!”
“什么?!”净室内瞬间死寂。所有忙碌的医工都停下了动作,震惊地望来。
韩副院判,是太医院仅有的几位精通疫病治疗的元老之一!是甄宓在邺城最得力的臂膀!连他都倒下了?!
甄宓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被旁边的医官慌忙扶住。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门外堆积如山的待处理药材,指向庭院里看不到尽头的病患草棚,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嘶哑和微颤:
“快……快把邺城现存所有懂疫病的医者名录……包括民间游方、僧道医者……全部整理出来!立刻!马上!还有,派人去…去库房,把最后那批艾叶、雄黄……都搬出来!熏!所有地方,给我再熏一遍!”
人力在枯竭。药物在耗尽。瘟疫的潮水,正一步步淹没她所能掌控的一切。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方晴作为医生那引以为傲的现代医学知识,在这铺天盖地的原始瘟疫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那双习惯了握手术刀、缝合精密组织的手,此刻只能徒劳地抓住艾草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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