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残血般的光,涂抹在古老的黄河水面上,将浑浊的浪涛染成一片诡异的赤金。宽阔的河面上,却不见往日的千帆竞渡,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几只寒鸦嘶哑地叫着,掠过空旷的天际。
靠近官渡渡口下游的河湾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数十条大小不一的船只——有简陋的渔船,有运货的平底舢板,甚至有几艘相对结实的客舟——如同被遗弃的幽灵,密密麻麻地挤在岸边浅水区和滩涂上。没有篝火,没有炊烟,没有人声。只有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烂与草药焚烧的恶臭,随着风,飘荡在河面上。
一些船只被粗暴地拴在一起,船体相互碰撞着,发出空洞的“砰砰”声。更多的船只则歪斜地搁浅在淤泥里,船篷破碎,船板腐朽,显然已被遗弃多日。
一个负责河道巡查的尉官,带着几名用厚重布巾紧紧捂住口鼻的兵卒,正划着一艘小船,在漂浮的船只间小心翼翼地穿行。火把的光忽明忽暗,照亮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一艘较大的客舟上,船篷的帘子被风掀开一角。尉官举起火把照去,火光瞬间映亮船篷内的景象——横七竖八地蜷缩着十几个人影。有的仰面躺着,眼睛空洞地望着顶篷,脸上覆盖着灰黑的死亡气息;有的蜷缩在角落,身体已经僵硬;只有一两个似乎还有微弱的动静,发出蚊蚋般的呻吟,皮肤呈现出可怕的红斑或溃烂。
“呕……”一个年轻兵卒再也忍不住,扭过头,趴在船边剧烈地呕吐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尉官的脸色在火光下也一片铁青,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麻木。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嘶哑着下令:“泼油!扔火把!都烧了!快!一个不留!不能让这瘟神再上岸!”
兵卒们颤抖着,将随身携带的火油罐砸向那些挤满尸骸和垂死者的船只。火把落下。
“轰!”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木料、帆布,以及船上承载的一切生命痕迹。浓烟冲天而起,与夕阳的余晖混合,染红了半边天空。风助火势,很快将附近几艘船也卷入其中。火焰劈啪作响,夹杂着木料爆裂的声音。浓烟中,依稀还能听到一两声极其微弱、濒死的哀嚎,随即被火焰彻底吞没。
尉官死死盯着那片焚烧的地狱,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深不见底的绝望。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而颤抖,仿佛来自深渊:
“……完了…河东…河内…兖州…冀州…都完了……”
许昌城南,官营匠作区深处,一座临时搭建、四面透风的简陋隔离棚内。
陈墨躺在冰冷潮湿的草席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又在冰冷的地气侵袭下迅速变冷,如同裹着一层冰。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恶寒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他牙关格格作响。高烧像地狱的熔炉,在他体内疯狂燃烧,烤干了他的喉咙,灼烧着他的意识。
视野是模糊扭曲的,昏暗的油灯火苗在眼前拉出长长的、跳动的光影。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噪音,夹杂着周围棚子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压抑的呻吟,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似乎是焚烧什么的噼啪声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他费尽全力,才勉强转动了一下几乎要裂开的头颅。目光所及,是同样躺在席子上痛苦挣扎的人影,有的蜷缩如虾,有的僵直挺硬,还有的则在无意识地抓挠着皮肤上溃烂的红斑。一个模糊的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艰难地在他滚烫的脑海中挣扎浮现:
“铁……木……都……没用了吗……”
他想起自己耗尽心血打造的复合齿轮在水轮上那惊天动地的轰鸣,想起钢铁的筋骨在力量中巍然不动。那曾是他对抗这粗砺世界的底气,是他用汗水为这时代锻造出的更强健的筋骨。
可现在呢?
瘟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无声无息地潜入,不与他引以为傲的钢铁木构争锋,却轻而易举地钻入了这血肉之躯的缝隙,腐蚀着支撑他造物的根本。再坚硬的轴,再精妙的齿,失去了驱动它、维护它的血肉之手,便只是一堆冰冷的死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混同着高热的灼烧,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滚烫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粗糙的草席缝隙,似乎想抓住些什么。手背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斑块,正悄然浮现。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高热的黑暗深渊时,一点微弱的、与这死亡气息格格不入的触感,落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那是一只微凉的手。很轻,带着薄茧,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稳定。
陈墨涣散的瞳孔,努力地想要聚焦。透过蒸腾扭曲的热浪,他似乎看到了一抹模糊的白色衣角,以及一张覆盖着厚厚药布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清澈、冷静,如同冬日里未被污染的清泉,穿过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污浊空气,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底。
那只微凉的手并未移开,只是沉稳地搭在他的额上,仿佛在测量一场风暴的烈度。接着,一个同样冷静,甚至带着某种奇异安抚力量的女声,透过药布,穿透他耳中的嗡鸣,清晰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高热惊厥,脉象浮紧洪数。取冰囊敷额,速备清心散,浓煎!此人,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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