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将那团烂泥般的纤维糊，放入木盆中，用水将其稀释、搅匀，变成一盆浑浊的灰色液体。
在所有人困惑的目光中，何维双手持着竹马帘，缓缓地探入水中。
他手腕轻晃，让帘子在水下保持水平，然后平稳地抬起。
水，从细密的帘子缝隙中快速滤下。
一层薄薄的均匀灰白色纤维，如同水中的浮萍，被奇迹般地“捞”了上来，平整地铺在了帘子上。
“这……这是……”燧长老看得目瞪口呆，他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那些原本杂乱无章、漂浮在水中的烂纤维，竟然被这个简单的工具，瞬间变成了一张有形的“膜”！
何维没有停下。
他将竹马帘，小心地翻转，扣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光滑木板上，轻轻抬起帘子的一端，那层湿漉漉的纤维薄膜，便完整地转移到了木板上。
它现在还不能称之为“纸”，它只是一张湿软的、一碰就破的纤维层。
“坚，去，把那几块压榨板和石头搬来。”何维命令道。
坚立刻搬来几块光滑木板和沉重的石块。
何维在湿润的纤维层上，覆盖了一块干净的亚麻布用于吸水，然后压上另一块木板，最后，让商和坚，将几百斤重的石块，一块块地压了上去。
“吱嘎——”
木板在重压下，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多余的水分，从纤维层中挤压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何维直起腰，拍了拍手。
他对眼前这五个已经完全石化的“学生”，说道：“剩下的，就是等待了。等水分被压干，再把它揭下来，贴在热墙上烤干。它，就会变成一种全新的东西。一种比兽皮更轻便，比木板更廉价，可以让我们把整个世界的知识，都写在上面的东西。”
“我叫它——纸。”
渔，盯着那几块被巨石压住的木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明白了何维前几天说的，“让知识变得轻盈”是什么意思。
她想象着，未来的风之刺客，可以带着几十张这样的“纸”，在上面画下山川河流，记录下敌人的数量和布防。那将是何等高效、何等可怕的情报能力！
燧长老看着那套工具——竹马帘、木板、石块。
他喃喃自-语：“水与火的交融……分离与重构……首领，这……这也是神授的智慧吗？”
何维笑了笑，他转向一直站在他身边，看得同样入迷的阿月。
“阿月，”他轻声说，“学堂需要纸，你也需要纸。未来，铜都城所有的历史和知识，都需要你，用笔记下来。你，将是我们第一位的史官。”
阿月的脸颊微微泛红，看着那被压住的木板，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憧憬。
当第一张粗糙的纸诞生，喜悦仅仅持续了片刻，新的问题立刻摆在了何维面前。
何维拿着那张珍贵的纸，又拿起那根用来写字的炭笔。
他在纸上轻轻划过。
“刺啦——”
粗糙的炭笔，划破了同样粗糙的纸面。
如果力气小了，留下的痕迹又太浅，一阵风就能吹散。
“这……这不行。”燧长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那道破痕，心疼不已，“这神赐的‘纸’，太娇贵了。木炭太粗，太硬，会把它弄坏。”
矛也瓮声瓮气地附和：“是啊首领，我用那玩意儿，不是把纸捅破，就是把字写成一团黑疙瘩，根本看不清。”
他们有了最轻便的载体，却没有与之匹配的书写工具。
困境，再次降临。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何维，等待他再次创造奇迹。
何维笑了。他要的就是这种由他们自己发现问题、并产生极度渴望的时刻。
“既然是神授的文字，自然也要有神授的笔墨来书写。”
他故作神秘地宣布，将带领众人解决这个难题。
这一天，铜都城再次出现了奇异的景象。
何维在广场上点燃了一盏用熊油做燃料的陶灯。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那小小的火焰，不明白首领要做什么。
何维却让阿月拿来一个干净的陶碗，倒扣在火焰上方。
当阿月在一段时间后，将布满了一层细腻黑灰的碗底展示给众人看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就是‘墨’的灵魂——松烟。”
另一边，一口大锅里正熬煮着腥臊的兽骨和兽皮，最终得到了一碗黏稠的胶状物。
“而这，就是‘墨’的筋骨——兽胶。”
最后，何维让人拿来他早已吩咐猎手准备好的东西——几根最硬挺的狼毫和野兔的长毛。
他亲自示范，如何将兽毛捆扎在竹管上，制成第一支原始的毛笔。
当何维手持着崭新的“狼毫笔”，蘸着那用松烟、兽胶和清水刚刚研磨出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墨汁，在那张粗糙的灰黄纸上，流畅地写下“铜都城”三个黑亮的大字时，整个铜都城都安静了。
那字迹，再不是炭笔的干涩与粗糙，而是一种圆润、饱满、充满生命力的黑色印记。它牢牢地附着在纸上，与纸张融为一体，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渔看着那支笔，眼神炽热。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姐妹用这种笔，快速地绘制出山川的脉络。
矛看着那流畅的字迹，他忽然觉得，如果用这种笔，或许……或许学习写字也不是那么痛苦的事了。
阿月则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支还带着墨香的笔，她的指尖在微颤。
何维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
“阿月，从今天起，学堂除了识字，还要教所有人如何制笔、制墨、研墨。”
“纸、笔、墨，连同那块用来研磨的石板，就是我们文明的根基。”
“你，不仅是史官，不仅是女师，你还是‘文房至宝’的首席执掌人。”
这个全新的、充满荣耀的身份，让阿月激动得脸颊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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