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染的披风,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波赛丝的马鼻哼哧哼哧喷着白气,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她从伊塔黎卡出来一路都没有休息,就这么奔向陈砚的身边。忠诚的马儿也在回应主人的任性,马不停蹄地向前奔去。
“再快点……”她咬着牙拽缰绳,指尖勒得发白。她甚至连披风的遗落都没发现,固定头发用的蝴蝶结也散了一半,像是破布一样随风飘扬。现在的波赛丝已经没有半点贵族千金的样子,父亲见到大概会训她不成体统吧。
起初还能借着微弱的星光辨认方位,可越靠近奥林匹斯丘,天地间就越黑,黑得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只有鼻端越来越浓的铁锈气,像条无形的蛇,顺着喉咙往肺里钻。
路边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
先是一截断矛,矛尖上挂着半片破烂的甲叶。接着是散落的头盔,凹陷处凝着黑紫色的硬块。波赛丝下意识偏过脸,却在马镫晃动的瞬间,瞥见道沟里叠着几具蜷曲的躯体,手脚以诡异的角度拧着,星光偶尔漏下一缕,正好照见某张圆睁的眼——她猛地一扯缰绳,马受惊人立而起,前蹄差点踏进另一堆软塌塌的东西里。
“别怕……”她自我安慰说,声音却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以往跟着亲兵巡查战场,她总能挺直脊背,甚至能冷静地指点士兵清理尸骸。那时有铠甲的碰撞声,有同伴的说话声,有旌旗在风里的猎猎声,那些声音像层壳,把尸体的腐臭和死寂都挡在外面。可今晚不一样,只有马蹄的闷响,只有风刮过空旷原野的呜咽,只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她毕竟是个女孩。小时候看人打架,都会别过脸去。可黄蔷薇的骑士永远昂着头,仿佛再血腥的场面都惊不到她;父亲总说,佛马尔家的女儿不能比男人弱。于是她学着把恐惧往肚子里咽,咽得久了,连自己都快忘了害怕是什么滋味。
直到此刻,孤身站在这片尸横遍野的土地上。
奥林匹斯丘的轮廓终于在黑暗中浮现,白垩色城墙是那么的醒目,就像是黑夜里的路标,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可波赛丝却感觉隔了千里万里,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尸堆,有的穿着帝国军的红披风,有的是联军的灰布衫,还有些看不清形制的碎片,混杂在折断的兵器和烧毁的辎重里,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马身突然一矮!
精疲力竭的马儿甚至抬不动腿,被尸堆一绊,整个身子往前栽去。波赛丝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缰绳瞬间脱手,人像袋沉重的谷物,从马背上甩了出去——她下意识团起身子,重重砸在一堆相对松软的东西上,又滚了两圈才停下。
“呃……”
胳膊肘传来钻心的疼,可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手摸到的地方黏糊糊、软塌塌的。她猛地抽回手,借着不知从哪漏来的微光一看,掌心沾着片湿漉漉的、带着毛发的皮肉。
“呕——”
胃里翻江倒海,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腐臭混着血腥气像潮水般涌来,钻进鼻孔,钻进眼睛,钻进每一寸皮肤里。那层强撑着的壳,在这一刻碎得彻底。
波赛丝趴在地上,先是压抑的呜咽,接着是无法抑制的大哭。眼泪像决堤的水,冲垮了所有的矜持和强硬。她想起小时候摔破膝盖,奶妈会抱着她哄;想起第一次上战场,哥哥会把她护在身后;想起议事厅里故作镇定的自己,想起塞拉菲娜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原来那些镇定都是装的,原来她根本没那么勇敢。
哭声在空旷的原野上炸开,凄厉得像只受伤的小兽。她就那么跪着,任由裙摆浸在血污里,任由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蹭着自己的铠甲,哭得浑身发抖,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突然劈开了夜幕。
与这个时代任何一种光都不同,但却非常熟悉,像把巨大的刀,斜插在大地上。紧接着,大地传来阵阵钝重的踏地声,像是有座移动的山在靠近,每一步都震得脚下的土地微微发颤。
波赛丝的哭声顿住了。
她泪眼模糊地抬头,看见个庞大的影子带着白光一起走来。坚硬的躯体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关节处摆动时伴随有呲呲的泄压声,明明是笨重得能压垮地面的体量,迈起步来却异常灵巧,无惧任何障碍,正一步步朝她这边来。
是阿耳戈。
那台在时而风趣幽默、时而冰冷无比的钢铁巨人,此刻正踏着尸堆间的空隙,朝这个在黑夜里崩溃大哭的女孩,缓缓走来。
白光里的金属轮廓越来越近,却感受不到半点摇晃。波赛丝的哭声卡在喉咙里,泪眼朦胧中,那台钢铁巨人在她面前站定,胸腔的探照灯微微下调,白色的光刚好裹住她沾满血污的裙摆。
“这是什么情况?”陈砚的声音从扩音器里滚出来,像发牢骚又有点抱怨,却奇异地让人安下心。
她这才发现自己还跪在尸堆里,掌心的黏腻感还在。可不知怎的,刚才能压垮神经的腐臭味,此刻竟淡了许多。阿耳戈的身影投在她身上,像座移动的堡垒,把那些扭曲的尸体、呜咽的风声全挡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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