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下,行动便如离弦之箭。
陆烬深知,空泛的口号无法填饱肚子,更无法抵御刀剑。他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联盟,是能将无数细流汇聚成江河的具体方案。次日,他以“坊市东区巡防副指挥”商讨协防事宜的名义,向城中几位颇具声望,且平日里还算正派的市井头面人物发出了邀请。
地点,就设在相对宽敞,却也透着破败的驿站前堂。几张破旧的桌椅被拼凑在一起,上面摆放着驿站里能拿出来的、最体面的粗陶茶碗,里面沏着寡淡的茶梗。炭盆里的火不算旺,勉强驱散着从门缝窗隙钻进来的寒意。
受邀而来的人陆续到了。
首先到的是“快刀张”,南城肉铺的东家,也是个屠夫出身。他身材魁梧,围着油腻的皮裙,身上带着一股洗不净的血腥气,眼神里透着市侩的精明与不易察觉的彪悍。他扫了一眼简陋的环境,没说什么,自顾自找了个靠炭盆的位置坐下,一双粗壮的手拢在袖子里,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是“算盘李”,经营着城里数一数二的杂货行。他干瘦精明,穿着半旧的绸面袄子,手指关节粗大,习惯性地微微搓动着,仿佛随时在计算得失。他一进来,眼睛就先在堂内扫了一圈,看了看在场的人,又掂量了一下那几碗粗茶,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
然后是“泥人周”,西区窑厂的主事,手下有几十号烧窑制陶的工人。他面色黝黑,手指粗糙,带着泥土的痕迹,话不多,神情有些木讷,但偶尔抬眼时,目光深处却藏着窑火般的沉稳与韧性。
最后到的是“拐子刘”,掌管着码头一部分力夫的行会。他腿脚有些不便,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脸上带着常年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磨砺出的圆滑。
加上陆烬这边的小七、老烟枪,以及作为武力象征、抱剑立于陆烬身后不远处的赵红药——她虽未明确加入,但陆烬请她来压阵,她略一沉吟便答应了——这小小的驿站前堂,竟也汇聚了霜叶城市井底层几分不小的力量。
陆烬没有坐在主位,而是与众人围坐在一起。他起身,亲自为几人续上热水,动作不卑不亢。
“各位叔伯、大哥,”陆烬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气氛,“今日冒昧请大家过来,是因为什么,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北边的风声越来越紧,霜鬼不是谣传。城主府的军令下来了,要征调一切,守城待援。”
快刀张抬起眼皮,哼了一声:“守城?拿什么守?就靠征调我们这点家当,还有那些没摸过刀的把式?陆指挥,不是张某说丧气话,这城,怕是不好守。”他这话,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
算盘李慢悠悠地接口,语气带着商人特有的算计:“是啊,陆指挥。守城是官府和军府的事,我们小门小户,按时纳粮缴税,听从征调,也就是了。这‘聚义’二字,担子太重,我们……怕是担不起啊。”他刻意回避了陆烬邀请函里更温和的“商讨协防”说法,直接点出了核心。
泥人周闷声道:“窑厂的兄弟都是实在人,有力气,但……打架拼命,不是我们的长处。官府让我们烧制守城用的滚木、陶罐,我们日夜赶工,不敢怠慢。其他的……”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拐子刘用拐杖轻轻顿了顿地面,呵呵一笑,打着圆场:“陆指挥年轻有为,有心为大家谋条生路,这是好事。不过嘛,这聚义同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心不齐,各有各的难处。别到时候霜鬼没来,我们自己先乱了阵脚,那就不好了。”
场面一时有些冷。陆烬将这些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心中明了。恐惧、自保、怀疑、观望……这是最正常的反应。空谈大义,无法打动这些在底层摸爬滚打、深知世道艰难的实用主义者。
他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老烟枪。老烟枪会意,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各位老板、把头,我老烟枪在霜叶城混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事都经历过些。眼下这光景,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场大雪灾。”
他吧嗒了口烟,烟雾缭绕中,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那时候,雪封城门,粮道断绝,城里也和现在一样,大户囤粮,物价飞飞。一开始,大家也都忍着,等着官府救济。可后来,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易子而食的惨剧……也不是没有。”
他话语平淡,却让在场几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那段历史,是霜叶城老人不愿提及的伤痛。
“后来怎么解决的?”老烟枪自问自答,“不是靠官府开仓——那时候仓里的粮,早就被倒腾得差不多了。是靠当时几个还有点良心的匠人头、力夫把头,带着饿急了眼的百姓,砸了几家为富不仁的粮店,把粮食抢出来,按人头分了,才勉强熬过了那个冬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当然,带头的那几位,事后都没落得好下场。可他们保住了多少人命?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大家能早点联手,名正言顺地逼大户放粮,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么多人?带头的人,是不是也能有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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