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阙:焦尾遗韵
暮色四合,烟雨迷蒙。宁瑜踏着被梅雨浸透的青石板路,走入一座名为“桐音”的江南古镇。镇因琴名,传闻古时有凤凰栖于镇外梧桐林,遗韵千年,故此地所制古琴,琴音清越,有通灵之誉。
然而,穿行于湿漉漉的巷陌,宁瑜耳畔捕捉到的,并非预想中的泠泠弦响,而是一片压抑的沉寂,间或有几声嘶哑扭曲的琴音,如同美玉蒙尘,宝珠暗投,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滞涩与焦躁,刺破雨幕,搅得人心神不宁。那声音不似丝竹,倒似金石相刮,失了中正平和之意。
循着那最是刺耳的一声裂帛之音,他来到一座白墙黛瓦、气象不凡的宅院前。门楣上悬着“焦尾琴堂”四字匾额,笔力遒劲,却隐隐透着一股过于外露的锋芒。院门虚掩,内里人声嘈杂,夹杂着激烈的争辩。
“……分明是‘峻急’之象!按《琴况》所言,此乃杀伐之音,大不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
“古老头,你那是老黄历了!”一个年轻而倨傲的声音反驳,“如今名士贵胄,要的就是这等‘金石之声’,铿锵有力,方能显其气魄!你那套‘中和淡雅’,早过时了!”
宁瑜步入院中,但见庭内聚了十余人,老少皆有,看似皆是琴堂的琴师或学徒。中央两人,一方是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紧抱着一床形制古朴、琴尾犹带焦痕的七弦琴,神色悲愤;另一方则是个锦衣华服、眉眼飞扬的年轻人,手持一床新琴,那琴身流光溢彩,镶金嵌玉,方才那刺耳之声,正是由此琴发出。
“诸位请看,”年轻人不顾老者阻拦,手指猛地一划琴弦,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锐响,“此乃我新研制的‘裂石’式!音如霹雳,声震百里!岂是那些靡靡之音可比?”
周围有几个年轻学徒面露羡艳,低声附和,而几位年长些的琴师则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那被称为古老头的老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年轻人:“柳云!你……你这是在毁了焦尾琴堂数百年的清誉!琴者,禁也。圣人制琴,本为修身理性,反其天真。岂是让你争强斗胜,哗众取宠的?”
“清誉?天真?”柳云嗤笑一声,抚摸着手中新琴,“古老,如今这世道,清誉能当饭吃?您抱着那床祖传的破焦尾,音色温吞,谁还肯听?琴堂若不求新求变,迟早关门大吉!”
宁瑜的目光,落在那床被古老紧抱的焦尾琴上。琴身黯雅,断纹如梅花古篆,虽未发声,却自有一股沉静温润的气韵流转,如古井无波,映照千年明月。而在柳云手中那床“裂石”琴上,他看到的却是躁动浮华的光,感受到的是一股被强行催发、近乎“妖异”的锐金之气,伤琴更伤人。
“琴音之道,贵在得中。”宁瑜清越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庭中的嘈杂,“过刚则折,过柔则靡。柳公子此琴,金玉其外,然金气过亢,杀伐之意侵凌肝木,久听非但无益身心,反会令人心浮气躁,肝火上炎。”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目光齐刷刷投向这陌生的青衫客。
柳云脸色一沉,打量宁瑜:“你是何人?在此妄论音律?”
“山野闲人,宁瑜。”他拱手一礼,目光平和,“偶闻琴音,心有所感。琴为圣贤之器,其声……嗯……”
他话语微微一顿,仿佛在捕捉风中一丝极细微的震颤,随即侧耳望向琴堂深处那株巨大的、枝叶繁茂的梧桐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才续道:“其声当如松风涧水,清泠自足,方能洗涤尘虑,涵养性情。若只求响亮刺激,便如饮酒求醉,初时痛快,终究伤身。”
古老如同遇到知音,连忙道:“这位先生所言极是!柳云,你听听!”
柳云却更加不耐:“空谈道理谁不会?有本事,拿琴来说话!”他将手中那床“裂石”琴往宁瑜面前一递,带着挑衅之意,“阁下既如此高论,不妨试奏一曲,让我等见识见识何为‘中和之音’?”
庭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宁瑜身上。谁都看得出,这“裂石”琴金煞之气极重,非其认可者,别说奏出妙音,恐怕连正常弹拨都难以做到,反会遭其金气反噬,伤及手指经脉。
古老面露忧色,欲要阻止。
宁瑜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无推辞之意。他缓步上前,并未立刻去接那床煞气隐隐的“裂石”,反而先走到庭院角落,那里摆放着几床蒙尘的旧琴,似是学徒练习之用。他指尖拂过琴身,尘埃簌簌而下,露出底下黯雅的木纹。
最终,他选了一床最为普通、甚至连漆面都有些斑驳的古琴。此琴无甚名贵装饰,形制也寻常,只在龙池处刻有两个小字——“桐君”。
“便以此琴吧。”宁瑜将“桐君”置于院中石案上,自己则撩起青衫下摆,于石凳上安然坐下。
柳云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似在笑他不自量力。
宁瑜闭目片刻,似在调息。庭中雨声渐沥,梧桐叶沙沙作响。他并未如寻常琴师那般净手焚香,做足仪式,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微凉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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