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渭河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涌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两岸的风景。对于深居咸阳宫中的少年秦王嬴政而言,这种改变,首先体现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仿佛一夜之间,那身特制的王袍似乎又紧了些。负责裁衣的尚衣监宦官,最近往嬴政寝宫跑得格外勤快,每次量体,那记录尺寸的竹简上,数字都在悄然增长。嬴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拉伸,肌肉在充实,原本略显单薄的身形,正以一种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速度,悄然抽高,变得挺拔。
更明显的变化来自喉咙。某日清晨,他像往常一样,试图用清晰平稳的声音吩咐小柱子更衣,却愕然地听到自己口中发出的,是一个带着奇怪嘶哑和突兀破音、介于童声与成年男子之间的、陌生的嗓音。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更把一旁伺候的小柱子惊得手一抖,差点把捧着的玉带掉在地上。
“大……大王?” 小柱子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嬴政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再次尝试发声,那声音依旧怪异,带着一种不受控制的、变声期特有的粗嘎。他有些不悦,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板着脸,用那怪异的嗓音斥道:“看什么?还不快些!”
除了这些外在的变化,一种内在的、难以言喻的躁动,也开始如同地底不安分的岩浆,在他体内涌动。他常常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精力变得异常旺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却又无处发泄。看着宫窗外翱翔的鹰隼,他会生出一种想要挣脱这宫殿束缚、自由驰骋的冲动;听着前朝那些无休止的争论和吕不韦滴水不漏的汇报,他会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憋闷和厌烦。
御医照例前来请平安脉。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眯着眼睛,手指搭在嬴政的手腕上,沉吟半晌,然后捻着胡须,说着一套永远不变的、四平八稳的废话:
“陛下脉象雄健,阳气日盛,此乃成长之吉兆。然,阳亢则易躁,陛下还需平心静气,戒骄戒躁,闲暇时可诵读诗书,涵养性情,则龙体自然康泰,国运自然昌隆……”
嬴政面无表情地听着。平心静气?涵养性情?他倒是想!可这日复一日、如同被困在精致鸟笼里的生活,这无处不在的监视和掌控,这必须压抑所有真实情绪、扮演一个合格傀儡的处境,让他如何平心?如何静气?
他对吕不韦为他安排的那一套刻板到令人发指的学习和听政日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厌倦。
每日清晨,天不亮就要起身,穿戴整齐,去听那些老学究讲解《吕氏春秋》或者儒家经典,那些“兼爱非攻”、“仁政德治”的大道理,与他内心信奉的、韩非子那套冷酷无情、追求绝对权力的法家思想格格不入,听得他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
然后是雷打不动的听政。坐在那高高的、冰冷的王座上,看着吕不韦如同戏台上的主角,挥洒自如,处理着本该属于他秦王的政务。而他,只是一个必须存在的背景板,一个负责在吕不韦决定好的文件上盖上玉玺的“图章”。那些所谓的“请示”和“讲解”,更像是一种施舍和提醒——看,我在教你,但最终,你得听我的。
这种生活,像一盘磨,周而复始,碾磨着他的耐心和尊严。
这一日,午后。吕不韦照例抱着一大摞已经处理妥当、只待用玺的奏章,来到了嬴政的书房。这间书房,与其说是嬴政的,不如说是吕不韦的另一个办公地点。
“大王,”吕不韦脸上挂着那万年不变的、温和而恭谨的笑容,将奏章在御案上一一摆放整齐,“这些是今日需要决断的政务。主要是关于关中渠堰修缮的款项拨付,以及蜀郡新任郡守的人选考量。臣已与相关署衙详细议过,认为……”
他开始了那套嬴政早已耳熟能详的流程:先简要说明事项,然后详细解释他如此处理的理由和其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最后得出结论,暗示(或者说要求)嬴政只需点头认可,用玺批准即可。
若是往常,嬴政会沉默地听着,偶尔在吕不韦询问“大王以为如何?”时,含糊地应一声“可”或“依仲父之意”。但今天,不知是那体内过剩的精力在作祟,还是那变声期带来的无名火无处发泄,又或许,是长久以来积压的屈辱和厌烦终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他看着吕不韦那张侃侃而谈、掌控一切的嘴脸,听着那絮絮叨叨、仿佛教导三岁稚童般的“讲解”,一股极其强烈的逆反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冲上了头顶!
就在吕不韦详细分析蜀郡郡守人选为何非A非B而非要选择C,并开始引申到朝中派系平衡时,嬴政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声音依旧是那变声期的粗嘎,但语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生硬和不耐烦:
“仲父!”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了吕不韦流畅的叙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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