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黑风吹海立,鼓荡飞雨过江来。
大雨瓢泼,八表同昏,方家货船被迫泊岸,在簕竹角撞礁搁浅,六天后才被拖回省城。
羊城连日怒晴,人就像在蒸笼里,湿热难熬,四房小妾伺候到家的方应物梳洗,等他发泄完火气出房,已是倦鸟归林云返岫。
华灯初上,坐落在城南太平坊的方家宅邸灯火璀璨,后园管弦悠扬,音韵悦耳。
天热气闷,方应物丝毫提不起胃口,去凉亭坐了,小妾颇有眼色,见他心事重重,并不去歪缠打搅,示意丫环送几样点心过去。
一个衣饰华美、略微发福的妇人进了月亮门,沿着曲折花径过来,进亭见他脸色阴沉,眼泡浮肿,咬牙暗骂四房那个娼妇小贱人,瞥一眼石桌上的茶点,坐下温声软语说:
“你前脚走,老二媳妇后脚就到了,自打她过来,咱爹饮食越来越差,肯定是珠场出了什么事,士璋闹着要下乡,要不······”
方应物满腹心事,听不得妻子絮叨,哼哼一声闭上眼,烦躁道:
“去叫老三过来,还有老二家的。”
妇人关心道:
“海上劳顿,歇一晚再说吧。”
“咔嚓、啪啦!”
方应物突然将面前的茶盏扫飞,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妇人,呼呼哧哧喘促,似乎要吃人。
妇人吓了一大跳,旋即红着眼圈儿离去。
不多久,丫环挑灯笼,引着一个俏脸清冷的女子进院。
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藕合色掐牙收腰薄罗衫,下着湖绿撒花精绣镶滚的百褶裙子,行动时,纤步恍若飘雪随风,连裙褶儿也无一丝摇摆,风姿婉约动人。
中庭月色清明,花径疏影横斜,愈发衬得那女子俏脸皎洁,身段婀娜,当真是秀色堪餐,非铅华之可饰,愁容益倩,岂粉泽之能妆?
方应物想起她初嫁老二时,蓉晕双颐、笑生媚靥的动人之态,禁不住喉结滚动,唇干口燥,起身延手笑道:
“二妹一路辛苦。”
“水路便捷,谈不上辛苦。”
女子黛眉微蹙,微微屈膝施礼入座,秀拔琼鼻,清冷眼眸,无不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
“尝尝这茶咋样,齐家送来的明前茶,狮峰龙井。”
方应物斟上茶,亲热的递过去,见她无动于衷,笑笑放下。
“你那边送来的账目我看过,没想到去年会赔进去这么多,士林还好吧,怎么不带他过来让我见见?”
“小孩子走不惯远路,身上有些寒热,父亲下帖,周先生的徒弟过来开了几副药,还有些咳嗽。”
女子说话间,不经意的将发丝掠至耳后,皓腕高抬身婉转,明月累累耸罗衣。
方应物呼吸一滞,腹中火起,垂眼喝口茶,佯怒道:
“我爹下帖子竟然都请不动,这个老东西真是好大的架子,每年不知道吃咱家多少节礼!”
“你误会了,福伯说周先生开年去香山出诊,回来大病一场,至今不能下地。”
女子话音顿了顿,眉心深蹙道:
“去年珠池太监下令八月底开采,赶上风汛,潮水泛涨,溺死百余人,另损坏三十七条大小船只,到年底时,当地珠户逃亡过半。
珠贝生长时间不足,所得大多碎小,加上各方打点,上缴官府,共费银万余,我这趟回来是核算两家账目,生意暂时做不得了。”
牵涉生意大事,方应物不敢大意,摸索烟匣子打开,取一支烟卷装进烟嘴点燃。
珠池太监、守御所、地方官,个个贪得无厌,那些珠商也大有来头,沈家老头子说死就死,斛珠的兄弟们不成气候,沈家一旦退出,方家就没了依靠,凭啥和那些珠商抢生意?
“珠池就在那里,你不做别人就会补上,凭什么让给别人,咱爹如何说?”
女子正要回话,听到有人哼曲儿,扭头见方老三摇着洒金川扇,摇头晃脑过来。
“大哥、二嫂,父亲唤你们过去。”
老三打个照面,摆个优伶架势,做甩髯口状,唱着扬鞭催马离长安,一摇三晃的走了。
亭里二人不敢耽搁,起身跟上,穿过重重门户,来到后宅一处雅静别院。
上房蜡烛高烧,烟雾腾腾,山水中堂下是翘头案和花几,方老太爷端着烟袋锅,坐在太师椅里吞云吐雾,老家人水福侍立一边。
三人进厅施礼,唤声爹爹,各自去左右交椅入座。
“珠池收成不好,星点巴屑的,二丫头不用再过去了,在家里好好歇歇,蚝镜澳那边的生意到时候交给你,士林如今看见我就认生,连爷爷都不肯叫了,总归是怨我。”
方老太爷有着赶海人大嗓门,带着些上了年纪的沙哑。
随着烟袋锅星火明灭,口鼻中的烟雾爬上皱纹深刻的眉头,却遮不住他那双鹰隼似的双眼。
三个儿女无人说话,神色不一,都看在他眼里,老大是敢怒不敢言,二丫头蹙眉沉思,老三手指头摆弄着扇坠,漠不关心。
他喷出一口浓烟,拿起八仙桌上的那幅张昊画像,这是画匠依据涂管事和小江描述所绘,摇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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