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院沐浴罢,沈斛珠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再睁眼,发觉天光依旧明亮,唤了一声,询问进来的麝月:
“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时辰,齐家来人了,小姐饿不饿?”
麝月伺候她穿衣问道。
“不饿,头有点昏沉。”
沈斛珠去明间书桌旁坐下,窗外日头高挂,正是午后时分。
麝月打开便携的妆奁匣子,支起铜镜,给小姐梳妆。
笑弥勒似的金胖子听到院里脚步声,扶着客厅交椅起身,施礼道:
“金二拜见夫人。”
沈斛珠方巾道袍,做男子打扮,进厅拱手延坐,去堂上官帽椅里坐下道:
“齐东主来信我看过,临行前家父让我带话,你们的酒楼尽管来羊城开,不必有顾虑。”
金胖子再次致谢,打袖袋里摸出信笺道:
“前日多蒙刘掌柜照拂,不然泊个船也要被人烦死,这是货单。”
麝月接过单据呈上,沈斛珠细细看过,货物价值十多万两银子,也算可观。
这二年江浙海商破产丢命者不知凡几,齐家自以为头铁靠山硬,出海被新任海防提督逮个正着,赔了个底朝天,不然也不会求父亲帮忙。
“规矩都懂,我就不说了,大批量上等丝绸,也只有佛郎机人能一口吃下,你若是相中番货,可以易货,若无它事,回去等信吧。”
“是,行规不消说,听说南澳那边来人了,外海足有上千人马,闹得人心惶惶,我是头回来这边出货,人生地不熟,实在害怕货物出事,还望夫人念在往日交情,多多看顾。”
金胖子起身作揖,人在矮檐下,他惯会低头。
沈斛珠坐着没动,缓摇姑苏乌檀折扇,冷冷道:
“东西二洋,敢动方家货物的都在阴间,我听说你这酒楼与张家有关,开一家就要交一千两银子,齐先生开有十多家了吧,生意可好做?”
“勉强能凑合,海贸生意难做,不改行又能咋整?牌子菜谱算是张家的,除非不用天海楼的牌子,另起炉灶,说实话,等于是帮张家闯名头,时至今日,后悔也晚了,一言难尽。”
金胖子抖搂苦水,摇头嗟叹,心里却佩服大哥的先见之明。
海贸连遭不测,货物只能堆在仓库吃灰,倘若没有酒楼和胰子生意支撑,家业就败球了。
上月香山海龙骨运至苏州,轰动全城,加上海龙肉大补精血的宣传,食客能把楼门挤破。
沈斛珠端茶送客,看着那个痴肥的背影出院,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辣椒传来闽粤,无人不爱,酒楼铁定赚钱,香山那个和自家作对的狗官,实在不能小觑。
“小姐!陆爷进门就和客人的随从打起来了!”
纪阿开飞奔来报。
沈斛珠气得脸色煞白,让那个贱骨头滚回羊城的话终究没说出口,要怪只能怪自己,一时糊涂,被这个泼皮哄了。
外院天井里,两个人你来我往,徒手斗得正酣。
陆成江精瘦,疾如狸猫,招招都是阴毒的分筋错骨,对面的汉子比他高了半头,身法稍显笨拙,闪避时,身上短衣被陆成江撕烂。
金胖子急得冒汗,泥金扇子哗哗猛摇。
这个小周是罗龙文托付给他的探子,胡宗宪日子不好过,想拿月港做文章,他当然得照办,否则这两船货物,不可能安稳抵达月港。
操他奶奶个腿,狗探子要是不明不白死这里,他真没处哭去,那个臭娘们若是再不过来,他也顾不得其余,只能让猿飞润二去助拳。
“够了!”
沈斛珠疾步而至,果然是陆成江在胡闹,怒叱一句,转身就走。
天井里搏斗的两个家伙随即分开,陆成江气喘吁吁道:
“少林罗汉拳、岳家散手,烂大街的把式,我咋就打不过呢?你叫啥?晚上我请你喝酒。”
“在下无福消受!”
周淮安气冲冲把撕烂的外衫脱了,过去给金胖子施礼告罪。
“老爷,小的和润二在客房喝茶,这人无缘无故便出手。”
“他说的不错,是我先动的手,切磋而已,胖子你莫要为难他。”
陆成江笑嘻嘻朝周淮安拱拱手,往后院飞跑。
“丢人现眼,回去再与你计较!”
金胖子气呼呼拂袖,撅着大肚子,摇摇摆摆出门。
陆成江跑到客院月门处,见沈斛珠站在廊下,嬉皮笑脸过去,明知故问道:
“二姐,找我啥事?”
沈斛珠按捺火气说:
“把带来的礼物送去各寨,让洪迪珍尽快联系买家,许朝光的人马就在外港,这个小畜生有前科,我怕他不安好心。”
“借他个胆儿!他就算活腻也不敢动咱家货,好好好,别气了,我这就去。”
陆成江把麝月给的齐家货单塞怀里,一溜烟儿没了影子。
海沧都,店仔尾谢宅。
客院上房里,许朝光讶异道:
“你真要买下严山老那批羊牯?”
“没错,大哥,这笔生意若是成了,比我这两天谈成的几笔买卖都要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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