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口天色不早,一块打马回城。
宝琴晚饭是和老茅小妾一块儿吃的,这会儿已经洗过澡,荼蘼正在给她打理头发,宝珠在一边打扇子,金玉垂着脑袋跪在地毯上。
“小金鱼又怎么啦?”
张昊蹬掉鞋子,分开珠帘进去。
“小蹄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牌赢了几个钱就烧得慌,买回来一堆烂玩意儿。”
宝琴没好气道:
“以后不要领月银了,等出嫁再说。”
金玉急道:
“我不嫁!”
宝琴忒儿的笑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大伙都听到了,小蹄子将来不要求我。”
金玉别过脸,气哼哼说:
“嫁人的都是呆鹅,我才不嫁!”
张昊笑道:
“跪够没,给我拿换洗衣裳。”
“不打拳?”
宝琴扭头问他。
“老师逼着灌了些酒,快二更天了,做静功就好。”
还是少爷对我最好,金玉爬起来去酸枝衣柜挑衣裳,钻进澡房,鬼鬼祟祟关上门,小声道:
“少爷,沈娘子要你过去。”
张昊愣了一下,捏捏她胖嘟嘟的脸蛋儿。
“你收她多少银子?”
“她有好多钗子、镯子、耳环子,太大了,我没法戴,麝月姐姐就把她的银三样给我了。”
金玉将脖子上挂的银链拉出来给少爷看。
细链下坠了一支精美的银管,里面装着耳挖钳镊之类的小物件,管壁雕花刻叶,还有代表品质的纹样标记,是一个小篆“方”字,这让他想起县城十字街的方家打金铺子。
一般来讲,所有死刑都要上裁,或朱道长亲批,或司礼监代批,两广总督郑綗无权擅决,几千里地,方家人最少还能再活一年半载。
不过杜知府来信说,方家畏罪潜逃,当夜城中多处起火,谣言四起,有司果断斩杀方静斋父子,传首诸门,将一场大乱消弭于无形。
如此一来,便省去常规办案带来的无穷后患,地方官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接下来自然是排排坐、分果果,消化这个黑手套的遗产。
方家有关的香山产业,便是省城大佬赏他的骨头棒子之一,前提自然是答应罗龙文提的条件,在珠江口好好站岗,为走私保驾护航。
沈斛珠让小金鱼递话,可能是从打金铺子得知了方家消息,坐不住了。
“她都问你些什么?”
“嗯,她想套我话,反正什么都问。”
金玉把衣服搭在椅靠上,过来解他腰带,张昊拉住她小手去竹椅里坐下,金玉挨个去看他手指甲,都是她修剪过的,并不长,笑道:
“我说少爷和少奶奶吃得香睡得甜,一起出去玩,一起画画,她好奇怪,平白无故就哭了起来,我只好答应她给少爷传话。”
寡妇面前说恩爱,这是心灵暴击啊,张昊忍不住哈哈笑,拧她小嘴巴说:
“给你家琴小姐说了没?”
见她摇头,起身揉揉她脑袋。
“去给她说吧,免得她冷了你。”
“我给你搓背,小姐说背上够不着。”
金玉不走。
“不是够不着,是懒,乖,听话。”
张昊推她出去。
冲洗完出来,见卧房烛光已经熄灭,在院里走猫步摸鱼,身心松静气腾然,快三更天时候,收势打算去书斋打坐,想了想,又拐去卧房,钻进纱帐,轻轻去摸媳妇的脸,触手是湿的。
“又在恨我呢。”
张昊叹口气上床躺下,宝琴侧身窝在他怀里,幽幽的说:
“你娶了她也好,我也多个伴。”
张昊寒毛陡地竖起。
“小妖精又作怪,天涯何处无芳草,难道都要挪到自家院里?人的心说大不大,装不下几个人,差点忘了,前天回来我就感觉你怪怪的,好像沉静了许多,是不是有心事?”
宝琴的心揪了一下。
小燕子说罗教弟子在香山活动,还和斋教结了亲,教门干的勾当她心里有数,想提醒他防范,却不敢开口,想到这些,心里倍受煎熬。
“怎么啦,有什么话不能和为夫说?”
张昊感觉她身子有些僵硬,搂着轻抚。
他知道媳妇心里有个暗结,却无计消除,若是挑明,就怕她得知被戏耍,又生出心结暗恨。
“你······”
宝琴犹豫一下,想到沈斛珠,又酸又恨,不知哪里来了一股狠劲,咬牙道:
“我若是骗了你,你还会对我好么?”
她的心跳不觉加快。
“难道你真是妖精?想吃我又下不去手?”
张昊笑着侧身,碧纱窗透着廊下灯笼的橘色微光,映在她脸庞上,眼睛晶晶亮。
“你是人是鬼我不在乎,你心里可有我?”
“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么?”
宝琴瞬间泪眼模糊,使劲去掐他。
张昊记得这句话好像是自己的台词,深情道:
“我也是啊,这世上咱俩最亲,约定要白头到老的,有事一起解决,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妈妈来信让你作难了?”
宝琴伤心欲绝,摸出枕下帕子擦拭涕泪,泪眼朦胧看着他,颤声道:
“我从小入教,当初被逼无奈才找上你,我心里好难受,想告诉你又不敢说出口,亲亲,你还会对我好么?”
张昊心中豁然一松,这道坎终于过了,貌似很简单,把她紧紧搂住说:
“明知故问,教门算个什么,难道天会塌下来?非要逼着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亲亲······”
宝琴带着哭腔去吻他。
“又把鼻涕糊我一脸。”
张昊伸手去摸帕子。
“讨厌。”
宝琴满腔欢喜,泪水却止不住。
张昊给媳妇擦眼泪、抹鼻涕,他心里同样酸楚,人最终所求不过是个慰籍,这世上大多数人活的卑微,爱的辛苦,动心说出口都不容易,宝琴却像个扑火飞蛾,不顾一切,焉能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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