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落拓文人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讶异与浓厚的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被这个回答完全吸引,“此言……颇妙,甚至可称惊心。愿闻其详。”
辛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但也有一股倾诉的欲望。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显得格外清晰:“先生明鉴。聪明人见得多,想得深,目光敏锐,往往能一眼看穿谎言与伪装所能带来的短期利益与便利,权衡之下,多数会选择那条更‘聪明’的捷径,故而趋利避害,对他们而言,反是易事。而纯粹诚实者,或因天性固执,秉持赤子之心,或因见识未开,懵懂无知,故而能坚守本心,其道虽直,其行虽难,但其心纯粹,反而不易受外物干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凝,带着一丝自身处境的体悟:“唯独那些既看得清世情利害,洞察人心诡谲,自身亦拥有‘聪明’资本之人,却能主动摒弃那些看似便捷的歧路,明知前路多艰,依旧选择坚守‘诚’之道者,他们需抵御的诱惑远超前两者,需承受的压力也非比寻常。他们手中的‘诚’,不再是懵懂的本能,而是清醒的选择。这种选择,故而最难。” 他想起自身处境,想起那不得不守的“诚之契约”,语气不由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更何况……须知,毫无修饰的真话,往往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伤人亦伤己。所以,懂得何时出刀,何时藏锋的诚实,尤为可贵,也尤为艰难。”
“真话是刀,藏锋的诚实……”落拓文人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的慵懒与迷离尽数散去,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抚掌,这次是真正开怀地大笑起来,笑声清越,惊起了不远处柳梢上停歇的几只寒雀,“哈哈哈哈哈!妙!妙极!小友此言,何止深得我心,简直是……道尽了其中三昧!”
他笑得畅快淋漓,连带着周围微凉的空气似乎都染上了几分暖意。笑罢,他看向辛诚的目光已大为不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近乎“吾道不孤”的欣慰:“好一个‘真话是刀,刀鞘尤为可贵’!好一个‘知道何为聪明,却选择诚实’!小友年纪轻轻,身处这浑浊之地,竟能有此见识,难得,实在难得!李某……今日不虚此行!” 他话语中不经意带出了一个“李”字。
他拿起酒葫芦,又仰头饮了一大口,仿佛要以酒助兴,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这世道,多的是自作聪明、机关算尽之辈,少的就是你这般明知其难、而能恪守本心的‘愚者’!不,非是愚者,乃是智者,大智者!”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辛诚,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小友,你这‘诚’字,守好了,磨砺好了,或许比那万千机变巧术,更能护你周全,涤荡污浊,亦能……为你斩开前路迷障,照见真实。”
说着,他再次将酒葫芦递向辛诚,这次的态度更加真诚:“湖风沁骨,秋色宜人,偶遇小友这等妙人,实乃快事,当浮一大白。小友,可愿与李某共饮一杯?”
辛诚此刻心中已掀起波澜。此人自称“李某”,谈吐风采,见识气度,绝非寻常文人墨客,其言谈间透露出的那份洞彻世情后的悲悯与不羁,那份对“诚”的深刻理解与推崇,更非常人所能及。他略一迟疑,依旧保持着理智,并未接过那充满诱惑的酒葫芦,而是歉然道:“多谢李先生美意厚爱,只是在下身有职责,当值期间,律例森严,实在不便饮酒。望先生见谅。”
落拓文人——李姓男子,闻言非但不恼,眼中欣赏之意更浓,洒脱一笑,自然地将酒葫芦收回,重新挂回腰间:“是了,倒是我又孟浪了。规矩不可废,‘诚’之一字,亦在其中。不因外物而易节,不因喜好而废礼,小友确是诚笃之人。” 他看了看天色,日头渐高,湖面上的金光愈发璀璨,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将那几分醉意收敛,对辛诚正色道:“今日与小友一席话,甚快我心,获益良多。望你谨记方才所言,亦要明白,‘过刚易折,善藏者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这皇史宬……”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远处巍峨的档案库房,“水深浪急,暗礁遍布,你好自为之,善用你手中之‘诚’。”
言罢,他对着辛诚微微颔首,那目光深邃,仿佛蕴含着未尽之言。随即,他迈着那双略显虚浮却依旧保持着独特潇洒气度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踏着九曲石桥,向着岸边而去。秋风拂动他月白的衣袂和垂落的发丝,背影萧疏而孤高,口中又哼起了那不成调却韵味悠长的曲子,渐渐消失在金黄垂柳的掩映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辛诚独立亭中,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久久难以平静。此次镜湖偶遇,时间虽短,但这位神秘李姓男子的话语,尤其是那句“真话是刀,刀鞘尤为可贵”以及“善藏者立于不败之地”,仿佛一道强光,豁然照进了他因命案、软禁和诡异契约而纷乱阴郁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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