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厂衙门深处,一间连窗户都被厚重帘幕遮蔽的密室。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灰尘与一种阴冷的、仿佛渗入砖石的血腥气混合的怪异味道。只有桌上一盏摇曳的油灯,勉强驱散着小范围的黑暗,将东厂提督太监刘希那张保养得宜、却毫无血色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曹焱垂手站在下首,腰杆挺得笔直,但低垂的眼睑下,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危险的信号。他从养心殿出来不久,便被刘希的心腹“请”到了这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刘希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修剪得极其干净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那单调而压抑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密室里回荡,仿佛敲在人的心弦上。
良久,他才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曹焱,”他的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却又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咱家听说……你前几日,刚从西域回来,就蒙陛下单独召见了?”
来了!
曹焱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回督主,确有此事。陛下垂询西域风土及‘空心人’案进展,臣不敢隐瞒,据实以报。”
“据实以报……”刘希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抹极淡、却让人心底发寒的弧度,“都报了些什么?可有提及……咱家?或是……那位如今圣眷正隆的陈潇,陈公子?”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曹焱身上,试图从他最细微的反应中找出破绽。
曹焱感到后背的寒意更重,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更不能承认。他抬起头,迎向刘希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一丝被质疑的委屈:
“督主何出此言?陛下问的是西域案情与辛诚近况,臣自然只回答这些。督主与陈公子,皆是朝廷栋梁,陛下肱骨,与西域之事并无直接关联,臣……岂会在陛下面前妄加议论?”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暗暗捧了刘希和陈潇一下。
刘希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密室里显得格外阴森:“曹焱啊曹焱,你跟了咱家也有些年头了。咱家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东厂这地方,看着威风,实则步步惊心。站得高,看得远,但也容易……摔得狠。”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曹焱面前,虽然身高不及曹焱,但那久居上位的气势却如同无形的山峦,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些船,上去了,可就下不来了。”刘希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耳语,却带着致命的威胁,“有些路,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咱家希望你看清楚,想明白。到底是谁,能给你前程,又是谁,能让你……万劫不复。”
他伸出手,轻轻掸了掸曹焱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却让曹焱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别忘了,你的根,在东厂。”
最后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曹焱的心里。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他曹焱的一切,都是东厂给的,是刘希提拔的。背叛东厂,背叛刘希,下场会极其凄惨。
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狰狞。
曹焱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脑海中飞速闪过许多画面:刘希的提携与掌控,皇帝的威严与密令,辛诚那为了承诺不惜赴死的眼神,赤焰寨那些质朴而艰难的百姓……
忠诚?何为忠诚?是对提拔自己的上官唯命是从,还是对赋予自己权力、代表国家法统的皇帝尽忠?亦或是……对自己内心那份尚未完全泯灭的、属于“人”的良知与信义负责?
他想起了辛诚,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能将“诚”字刻进骨子里。他曹焱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他知道,有些线,不能越;有些事,不能做。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密室中令人窒息的空气都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坚定,看向刘希,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看似憨直的笑容:
“督主这话倒是见外了。属下愚钝,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是督主,还是陛下,不都是要咱们忠心为圣上效劳,为大明江山出力嘛!督主的提点,属下铭记于心,定当恪尽职守,不负皇恩,也不负督主栽培!”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表忠心,实则巧妙地绕开了站队问题,将“忠君”摆在了最高位置,既回应了刘希的警告,又没有明确表态,更隐隐点出皇帝才是最终的效忠对象。
刘希的眼睛微微眯起,缝隙中寒光一闪而逝。他盯着曹焱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动摇。
但曹焱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脸上带着那副混不吝的、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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