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自北方山梁冲天而起、笔直如墨色长矛的狼烟,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猝然烫在死寂的炭窑内每一双惊骇欲绝的眼球上。时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瞬间冻结,又在下一息被更狂暴的心跳声砸得粉碎。窑内污浊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那远处烟柱在脑海中疯狂燃烧的影像,带着灼人的焦糊味和铁锈般的腥气,隔着遥远的空间,直刺心底。
“狼烟!是狼烟!” 水生的声音变了调,尖利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死死扒着窑壁的缝隙,指甲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远处的景象抠进眼里。
老奎一个箭步抢到另一处缝隙前,浑浊的老眼骤然收缩如针尖,死死盯住那道刺破灰蒙天际的黑线。他腮帮子的肌肉剧烈跳动了几下,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没错……是最高警戒的狼烟!看方向……是黑山驿!直通府城!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冯经历原本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褪,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他强撑着剧痛,挣扎着想要看得更清楚,伤臂的移动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道狼烟,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他纷乱的思绪。不是追兵?不是曹党?是边境军情?还是……京畿剧变?无数个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窜起,噬咬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这烟起得太过突兀,太过诡异,完全打乱了他对眼下危局的所有判断。是危?是机?他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未知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我抱着狗娃,僵在原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擂动,撞得胸腔生疼,耳中嗡嗡作响。狼烟?我只在茶楼说书人的嘴里听过这个词,那是边关告急、烽火连天的信号!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难道打仗了?曹党的事还没完,外面又起了更大的战乱?这个念头像一块万钧巨石,轰然砸下,将我刚因暂时安全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希冀碾得粉碎!如果外面已是兵荒马乱,我们这群伤痕累累、缺衣少食的逃亡者,又能逃到哪里去?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让我手脚冰凉,连怀里的狗娃似乎都变得更沉、更冷了。
窑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比之前等待追兵时更加令人窒息。那是一种对完全未知的、远超个人生死范畴的巨大变故的茫然和恐惧。每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和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暴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福婶停止了为韩婶擦拭的动作,僵在那里,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窑顶,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土层,看到那不详的烟柱。阿芷吓得缩进祖母怀里,小脸惨白,连发抖都忘了。钟伯搭在韩婶腕上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诊脉的姿态,但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也罕见地掠过了一丝极深的不安。他行医多年,深知这等狼烟起处,往往意味着尸横遍野,瘟疫横行,比任何刀兵相加更加可怕。
担架上的韩婶,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窑内骤然变化的、令人窒息的气氛,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像是叹息又像是哽咽的杂音,灰败的脸上眉头痛苦地蹙紧,呼吸也随之急促了少许。这细微的变化,像一根针,刺破了凝固的恐惧,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了眼前更迫近的生死危机——无论外面天翻地覆,窑内的人,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大人……这……这如何是好?”老奎猛地转身,看向冯经历,声音因急切而沙哑。外面的剧变意味着所有的计划都可能被打乱,甚至……冯经历原本依仗的官府背景,也可能瞬间崩塌。
冯经历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决断,尽管那锐利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忧虑。“慌什么!”他低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稳住局面的力量,“狼烟起处离此尚远,是福是祸,尚未可知!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我们自己的性命!根生,水生,加倍警惕!老奎,你和我看好韩氏和这孩子!钟伯,尽力维持!”
他的命令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众人心头的慌乱。是啊,外面就算天塌下来,此刻他们也无力改变,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根生和水生立刻收敛心神,像两尊重又绷紧的弓弩,死死守住窑口缝隙。老奎回到韩婶身边,和福婶一起,更加小心地看护。钟伯再次从几乎空了的药箱里找出最后一点安神的药末,化水想给韩婶喂下,但她的牙关紧咬,几乎喂不进去。
然而,狼烟带来的阴影,却像瘟疫一样在窑内弥漫开来。一种比被追捕更深的、对未来的彻底茫然和绝望,攫住了每一个人。我们像一群被困在即将沉没的破船底舱的老鼠,即使暂时躲过了甲板上的刀剑,却深知整艘船正在驶向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时间在一种新的、更沉重的煎熬中缓慢流逝。窑外的光线渐渐暗淡,预示着黄昏将至。那远处的狼烟,似乎并没有熄灭的迹象,依旧固执地指向苍穹,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悬挂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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