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暮色总带着几分缠绵的湿意,即便到了炎夏,夕阳也像是被锦江的水汽泡软了,懒洋洋地趴在城墙垛口上,把最后几缕金辉洒在青石板路的缝隙里。姜维站在汉昭烈庙的台阶下,望着匾额上“汉昭烈帝”四个斑驳的金字,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这剑还是建兴年间丞相亲赐的,剑鞘上的缠绳磨得发亮,却比他此刻的心境要齐整得多。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府中老仆捧着茶盏过来。“将军,天凉了,饮口热茶吧。”老仆的声音带着蜀地特有的绵软,可姜维听着,却总觉得像锦官城织锦的丝线,看着密实,一扯就断。他接过茶盏,指尖触到青瓷的凉意,忽然想起建兴十二年那个秋夜,丞相也是这样捧着一盏热茶,在五丈原的军帐里对着地图叹息。
“伯约,你看这益州,”那时丞相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成都的位置,烛火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动,“沃野千里,天府之国,可也是个容易让人忘了刀剑重量的地方啊。”
当时他只当是丞相忧思过度,如今站在这锦官城里,才懂那叹息里藏着多少未说尽的忧虑。
茶盏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姜维转身望向城中。朱雀大街上,绸缎铺的幌子还在晚风里摇摇晃晃,酒肆里飘出的曲儿带着几分靡靡的甜,穿绸着缎的商贾与袒胸露背的脚夫擦肩而过,谁也没抬头看一眼天边那抹正在沉下去的残阳。这城太安逸了,安逸得让人心慌。自章武年间先帝定都于此,四十余年过去,当年跟着先帝从荆州过来的老兵早已化作尘土,他们的儿孙多半连剑穗都没摸过,只知道锦江的鱼鲜,知道蜀锦的价高,知道朝堂上那些永远扯不清的闲篇。
“将军,尚书令那边派人来了,说宫里的晚膳备好了,陛下等着您呢。”随从在一旁低声提醒。姜维“嗯”了一声,把茶盏递还给老仆,转身往皇宫的方向走去。石板路被脚步敲出沉闷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后主刘禅的晚膳总是热闹的,歌舞班子在殿中旋转,玉杯里的酒晃出细碎的光。刘禅穿着明黄色的常服,正笑着给身边的宦官夹菜,看见姜维进来,只是挥了挥手:“伯约来了?快坐,今日御膳房做了锦江的鲈鱼,你尝尝。”
姜维依言坐下,却没动筷子。殿中的乐声太吵,让他想起沓中军营里的号角,那声音虽然粗糙,却带着一股能穿透骨头的劲。他看了一眼刘禅,这位陛下脸上总挂着笑,仿佛天塌下来都有别人顶着。当年丞相在时,陛下还能收敛些,可自从蒋琬、费祎也相继故去,朝堂上就再没人能让他真正放在眼里了。
“陛下,”姜维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的涩意,“臣今日接到前线急报,邓艾的军队已经过了阴平,离江油只有百里了。”
殿中的乐声似乎顿了一下,刘禅夹菜的手停在半空,随即又笑了起来:“慌什么?江油守将马邈是个能干的,再说还有诸葛瞻在绵竹驻军,邓艾那点人,翻山越岭过来,早就成了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姜维皱紧了眉。诸葛瞻是丞相的儿子,这没错,可他毕竟只在朝堂上历练过,从未真正带过兵。江油的马邈更是个只会钻营的货色,当年靠着贿赂黄皓才谋到那个职位,指望他守城,简直是笑话。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刘禅已经转头去看歌舞,嘴里还跟着拍子哼起了小调。
坐在旁边的黄皓见姜维脸色不好,凑过来低声道:“姜将军,陛下自有天威,您啊,就别操那么多心了。这成都城里,有吃有喝,有歌有舞,比在沓中吹冷风舒服多了,不是吗?”
姜维猛地转头看他,黄皓那张涂着脂粉的脸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油腻。就是这个宦官,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排挤忠良,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他想怒斥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是没试过弹劾黄皓,可每次都被后主轻飘飘地挡回来,说什么“皓乃趋走小臣,何足介意”。次数多了,他才明白,不是黄皓太厉害,是这位陛下根本就不在乎朝堂清不清,江山稳不稳。
当年先帝在白帝城托孤,那句“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曾让多少人为之动容。可如今看来,先帝怕是也没料到,他的儿子不是不才,是根本不想“才”。他只想做个安稳的皇帝,守着这成都城里的繁华,管它外面是魏是吴,是战是和。
宴席散时,姜维走出皇宫,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星子稀稀拉拉地挂在天上,锦官城的灯火却亮得刺眼,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他忽然想起延熙年间,自己率军在陇西与邓艾周旋,粮草不济时,士兵们啃着树皮都能喊出震天的口号,那时他们信的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信的是丞相留下的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现在,成都城里的人,谁还信这些?
街面上,几个富家子弟骑着高头大马呼啸而过,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他们大概正赶着去参加哪家的夜宴,或是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姜维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城像个巨大的蜜罐,所有人都泡在里面,慢慢变得甜腻、软弱,忘了外面还有豺狼虎豹在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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