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浸了冰水的刀片,刮过江宁织造曹府那昔日车水马龙、如今却门可罗雀的前庭。陈浩然拢了拢身上半旧的棉袍,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与更深的警惕,一同压回心底。
他站在抄家官役的队列边缘,既非核心,也非看客,这个位置是他多日来苦心经营的结果——一个足够近以便观察,又足够远以避嫌疑的“安全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名贵紫檀木屑的余香、箱笼陈腐的尘土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恐惧与绝望的金属腥甜。他看着那些曾经象征着曹家赫赫扬扬的器物、书画被一一登记、封存、抬出,心中没有穿越者预知历史的得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悲凉。
历史的巨轮正按照他熟知的轨迹无情碾过,而他,一个意外的闯入者,正踩在车轮扬起的尘埃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突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陈先生,您看这……这方端砚,似乎不在最初的册录之上,是否要……” 说话的是负责清点文房四宝的小吏赵德明,此刻他正捧着一方歙砚,眼神闪烁。
陈浩然心中警铃微作。钩子就在这里——这方砚台他认得,是曹頫平日赏玩之物,价值不菲,却并非顶级,此前确实未曾重点标注。赵德明此举,看似请示,实为试探,甚至可能是拖他下水的诱饵。在这等敏感时刻,任何一点“不在册”的物品,都可能成为日后攻讦的“赃证”。
他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赵德明略显紧张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胥吏听见:“赵书吏记岔了吧?此物前日我已见内府王经承亲笔记于‘珍玩杂项’副册第三页,莫非……是赵书吏未曾细阅?”他语气平淡,点出物品已有记录(无论真假),更抬出了级别更高的王经承,瞬间将赵德明那点小心思堵了回去。
赵德明脸色一白,讪讪道:“是是是,定是小的眼拙,记混了,记混了。” 连忙捧着砚台退开。
危机看似化解,但陈浩然知道,这不过是惊涛骇浪下,一块微微松动的暗礁。真正的风暴,还潜藏在更深的水域。
处理完砚台的小插曲,陈浩然的心并未放松。他借着巡视清点进度的名义,在内院穿行。目光所及,尽是断井颓垣般的萧索。曾经笑语喧哗的亭台楼阁,如今只剩下官役们机械的脚步声和冰冷的算盘声。在一处偏厢的廊下,他看到了曹頫。
不过月余,这位昔日虽背负沉重家累却仍不失世家风范的江宁织造,仿佛已被抽走了脊梁。他穿着罪官的素服,独自站在廊柱的阴影里,望着院中一株枯瘦的老梅发呆。眼神空洞,面容憔悴,往日的从容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巨浪拍碎后的木然与绝望。
陈浩然脚步顿住,没有上前。他能说什么?安慰?任何言语在这样倾覆性的灾难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提醒?历史早已注定,他无力回天,更不能暴露自己。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有对历史人物悲剧命运的同情,有对自身渺小与无力的认知,更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记录下这一切的冲动。他不是冷血的旁观者,他是亲历者,是这场盛大悲剧舞台边缘,一个拥有未来视角的沉默记录员。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曹頫此刻的身影,连同那灰败的脸色、空洞的眼神、以及身后被查封的朱红箱笼,一一刻印在脑海。这些细节,将来都会成为他私人笔记里最触目惊心的篇章。他微微侧身,避开可能投来的视线,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一支小巧的、藏在贴身口袋里的炭笔。那是他让巧芸特制的,用于在最紧急情况下速记关键词。此刻,他强忍着取笔记录的冲动,只在心里反复默诵刚才的画面,强化记忆。
“记录,必须记录……”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知道这极度危险,任何只言片语若被查出,都可能被曲解为“同情罪臣”、“暗通款曲”,引来杀身之祸。但他更无法忍受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最终只化作故纸堆里几句干巴巴的“曹頫获罪,家产抄没”。他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以一双未来的眼睛,见证并留存历史的肌理与温度。
傍晚,一天的抄查暂告段落。官役们陆续散去,或在指定的区域休息,或交头接耳议论着今日的“收获”。陈浩然借口有几份文书需要整理,独自留在临时划拨给他们这些协助幕僚办公的西厢耳房内。窗外天色渐暗,雪光映着残月,透进一片清冷的光辉。
确认四周无人后,他反手闩上门,动作轻捷如猫。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他挪开墙角一块有些松动的方砖,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放着的,正是他那本用最普通的毛边纸订成、封面伪装成《杂粮采买账册》的笔记。他盘膝坐下,背靠冰冷的墙壁,深吸一口气,这才取出炭笔,就着那点微光,飞速地书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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